这是发生在我家里的真实故事,我本不愿提起,因为那样的经历深刻得可怕。虽然事隔多年,但那悲惨的一幕幕仍然清晰可见,仿佛还在昨天。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买了一头母牛,它圆溜溜的身体,淡灰色的毛,一双牛角弯成一个标准的圆圈,与众不同,非常漂亮。我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头漂亮的母牛,白天常常争着放牛,晚上无论多晚都要去割嫩绿的青草喂它。我放牛的时候,在众多的牛当中,只要我看见那一对圆角,就知道是它,而它也仿佛知道我在看它,时常抬起头,跟我目光对视,我时常会跟它说话,时不时还摸摸它那对标准的圆角,它嘴里会发出“嗯”的一声,算是打招呼。久而久之,我跟牛之间仿佛心灵相通,虽然语言不同,但是它能听懂我说的话,甚至能用简单的“嗯”、“唵”等声音跟我交流,对我也很温顺,每次看到我,就会舔我的手、脚,像一对亲亲热热的好朋友。
我上初中的时候,因为学校离家太远,平时我就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才回家。每次周末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牵挂的牛。有一个周末,我见到的牛令我大吃一惊,只见以往精神抖擞的牛,此刻无精打采地躺在厩里已经站不起来,以往圆溜溜的身子也瘦得皮包骨头,浑身都是血痕,有的地方血肉模糊,让人看着就心疼。
牛看到我,有点激动,想站起来,挣扎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最后只有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我,嘴里发出“嗯”的声音。我走过去,万分心疼地摸着牛身上的血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问牛:“疼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牛不语,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清泪。那是一种委屈的眼泪,我知道它一定是被人打成这样的,残忍的人啊!我气势汹汹地质问家里人,究竟是谁把我心爱的牛打成这样,但却没有人回答我。他们只当我是小孩子,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我听见家里人坐在一起商量说,这头牛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反正一段时间内不能耕田,也可能不会再怀上牛犊,养在家里只会浪费草料,没有多大作用,不如把它卖给屠宰场算了。几乎全家人都同意,只有母亲哭泣着说:“这头牛实在太可怜了……”那一瞬间,我犹如五雷轰顶,我不知道家里人为什么这样残忍地对待牛,牛一辈子辛辛苦苦为人耕田劳作,现在被人打成这样,没有人为它疗伤,居然还要把它卖给屠宰场!
我越想越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进屋对父母说:“我不准你们卖了它,它现在受了伤,我要把它的伤治好,继续养着它!”父母亲只当我是胡闹,让我不要来掺和,我实在无计可施,抓了一把菜刀举在胸前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说要留下它就要留下它,你们谁敢把它卖到屠宰场,我就跟谁拼命!”父母亲被吓坏了,哥哥过来夺了我的菜刀,最后全家人终于同意留下牛,我高兴坏了,立即缠着母亲找兽医来给牛看病,我天天给牛喂水、喂最嫩的青草,还偷偷把家里的鸡蛋搅拌在米糠里喂它吃。在我的精心调理下,母牛渐渐恢复了健康,能够站起来到户外走走,只是精神大不如前,再也追不上其它牛群了。
母牛经过这场劫难后,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经常流眼泪,看得出它很伤心。每次见到哥哥,它就充满敌意地用牛角撞向他,鼻子里喷这火气,好像见到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哥哥每次还想扬鞭打它,母牛毫不示弱,瞪起双眼,喷着粗气用牛角袭击哥哥,哥哥只好逃之夭夭。
这样几次之后,哥哥甚至不敢走近母牛,而母牛也见到哥哥必定攻击。我认为牛虽是畜生,但它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它不会无缘无故地敌视哥哥。我开始怀疑当初可能是哥哥打了它,但究竟为什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我不得而知,也想象不出当时的情形。哥哥性情暴躁,我根本不敢问他,这事件就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化了。
半年后,哥哥娶了媳妇,是邻村一个漂亮的姑娘。嫂嫂长得白里透红,身强力壮,又温柔又贤惠,对全家人都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嫂子过门三年仍然没有为家里添得一儿半女。在农村,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会遭到外人耻笑,压力非常大。虽然父母亲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母亲甚至说如果真的不会生,还可以领养一个孩子。但嫂子终日愁眉苦脸,郁郁寡欢。在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午后,嫂子从城市赶集回来,带回了一瓶剧毒农药,到屋后的草垛上一口气喝完,几分钟后就断气了。当家里人找到嫂子时,她已经脸色青紫、口吐白沫、身体僵硬了。
嫂子死后三天,嫂子娘家人以为我们家里人欺负了嫂子,发动了全村五十多名青壮年带着菜刀、镰刀、棍棒等武器,浩浩荡荡来到我家里,把父母亲和哥哥打成重伤,又把家里所有粮食抢劫一空,门窗家具砸得粉碎,大闹了几天几夜才善罢甘休。因为那是我刚好住在学校没有回家,才幸免于难。
当风波过后我回到家时,眼前的情景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母头上都缠着纱布,哥哥被打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家里所有门窗被砸烂,四面透风,米仓里连一粒米都没有,那样的惨状,令人泪如雨下。这一场浩劫让家里从此一蹶不振。家里穷困到几乎断粮,靠着左邻右舍的接济,喝了好几个月稀粥才算熬过来。丧事加上被抢劫,家里已经无力负担我读书的费用,那一年我几乎辍学,后来是靠着一个远房亲戚的帮助,加上我利用周末自己打零工挣点生活费,才勉强度过初中三年的艰难岁月。
十多年过去,这些事情犹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我和母亲时不时还会讲起当年的事情,我总是问母亲,那头牛究竟是谁打的?母亲被我再三追问,终于告诉我当年的情景。
原来,那时母牛腹中已经怀有小牛犊,本来不适宜再耕田。但哥哥硬要牵了怀孕的母牛去耕田,把母牛和另一头公牛拴在一起,母牛走不动,哥哥就拿着皮鞭拼命打它,母牛被打得浑身血痕,但还是拖不动沉重的脚步,毕竟那时它已经是一位即将临盆的母亲了。哥哥见母牛仍然走得很慢,一边大声骂着母牛,一边更加拼命地打它,而且专门打母牛隆起的腹部。
母牛被打得皮开肉绽,终于从田埂上摔下来,四脚朝天躺在水田当中,而公牛还高高站在田埂上,两头牛脖子上的绳子被拉得很紧,勒得母牛几乎咽气。哥哥还不放过母牛,跳下去继续狠命鞭打,致使母牛流产,小牛犊从母牛体内掉出,丧生于水田当中,鲜红的血液将一大片水田染红,母牛奄奄一息,浑身是血,惨不忍睹。哥哥却仍然不放过母牛,举起鞭子还要鞭打它,是村里人赶去叫来母亲,才止住了哥哥的恶行。母亲叫来了村里八个壮汉,好不容易才把母牛抬回家里,而那头还未出生就丧命的小牛犊,可怜巴巴地躺在水田里,染红了一大块水田,母亲看不过去,只好含着泪把它的尸体埋了。
“造孽啊!”母亲一边说一边抹泪。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怪不得看上去身强力壮的嫂子,居然不会生孩子。哥哥打死了母牛的孩子,造作了极重罪业,所以自己没有孩子,又害得嫂子寻了短见,以致引出一系列风波,牵连全家人遭受那样的磨难。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活生生的因果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