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勒日巴尊者傳
付印前所寫
據我所知,除釋迦文佛外,西藏密勒日巴大師(1052-1135)在古今中外佛教史中,恐算是第一人了。他的生平像一首動人心弦可歌可泣的史詩,他的詩歌是至精至要,千古不朽的教言。在修持上,他的造詣可謂獨步古今,比起其他許多佛教的聖哲來總覺有過之無不及。他說的法是人人能懂的,直接了當的。一般傳記中的佛教聖哲們不是某某佛的化身,就是某某菩薩的示現,密勒日巴卻痛快了當的說:「我是一個博地凡夫,此生此世因克苦修行而得成就。」因此他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總帶著極濃厚的「人情味」,使人感到親切生動。
密勒日巴尊者可說是西藏「實踐佛法」的代表。「實踐佛法」是對著那些講玄學的「哲理佛法」與「纏小足」式的「煩瑣佛法」而言的。佛教最初原是重實踐的,後來才漸漸的趨向理論化與形式化了。這種現象似乎是很普遍的,一切宗教史中都有這種演變;這也許是所謂「成、住、壞、空」的必然趨勢。因而在每一時代中都有新生命,新血液來做繼往開來的工作。此種新活力非憑空生成,卻是要復活原來教法中的生命和心髓,配合時代的需要綜合產生的。此宗教的心髓亦惟有從創教人的言行及初期的教法中去搜求,才能得到正確的答案。密勒日巴所修的宗派和法要是所謂「無上密宗」,但他作風和精神處處顯示出原始佛教中的樸實,堅苦,與實踐。他的言行和那些搖鈴打鼓眩人眼目的密宗行者全不相同。許多地方都有點像似個禪宗的行者。他的詩歌中處處說般若,談心性,讀來全似禪宗的口吻!
密勒日巴尊者與六祖慧能有甚多相似處,他們二人的傳承弟子中,得到殊勝成就的也遠駕其他宗派以上。他倆都少談理論,注重實修。說法平直,易為一般眾生吸收與了解,所謂普被三根者是也。
密勒日巴尊者最令人欽佩的地方,便是終生不建廟宇,不集僧眾,做了一個灑脫自在的游方行者。密勒的成就與教法,在某些方恩似較慧能還要「週到」一些。慧能的禪宗只闡揚法身而鮮及「報」「化」。禪宗雖亦講大機大用,但總嫌不具體,不夠味兒。西藏密宗在報化的機用上,也許有更多的方便。但話得說回來,這也許是西藏密宗的「難處」。禪宗不談報化,直趨法身,也正是它獨特的超勝處!
密勒日巴尊者對佛法最偉大而不共的貢獻,是以自己的生平來說明大、小、密三乘的不可分離性。若無小乘的出離和大乘的「發心」為基礎,密宗的妙法無非是空中樓閣。他現身說法,以實例來說明如何同時實踐並成就三乘教法。這種貢獻,在佛教史上確是空前的,獨特的!
我們生在二十世紀這樣一個熱惱的世界裏,讀了密勒的傳記和詩歌,使我們 有一種清涼,滋潤和安慰的感覺。能效法他固然最好,不能效法也至少能獲得「隨喜」和「淨信」的益處!
密勒大師傳已譯成世界各國文字,足見其文學價值之高。中文譯本有「木訥記」和另一種譯本,但都殘缺不全,也不是由原文直譯的。我這個譯文也只是原文的「百分之九十」。第一篇讚揚密勒功德的藏文頌詞,因嫌其太囉囌八股,所以省略了。正文前的開場白和朝山僧的密勒大師讚,是我個人所撰,與藏文的原本無關,這是要向讀者聲明的。
我曾花了多年的時間將藏文的密勒大師歌集(Mila Grubum)全部譯成了英文,已經在美國出版,本想將歌集再譯成中文後連同這本傳記,詳加考證及注解後再一併出版;可是這樣一來,要遲很多時間,所以決定將這本傳記提前出版,使中國的讀者可多一個修行的榜樣,啟發善緣,亦不失為有助於宏揚佛法,願以這點功德,迴向中國佛教的復興與光大。
一九七一年八月重校付印
張澄基
密勒日巴尊者傳
張澄基譯
在喜馬拉雅雪山近西藏雅魯藏布江上游處,有一所小小的村落。村民以農牧為生,過著簡單淳樸的生活,快樂無憂。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除了務農游牧之外,就是崇奉佛法和恣情歌舞了。
這兒,人人都會唱歌,人人都會祈禱。無論在牧場上,在農田裏,或在佛寺中,隨時都能聽見那高昂悲朗的歌聲。因為在這一塊廣潤的自由天地中,人和大地自然已經融成一片。他們沒有甚麼可顧忌的,也沒有甚麼可約束的了。興之所至,就在一望無涯的大草原上,放聲高歌;在高高的雪山頂上,引吭長嘯;在潺潺的流水旁邊,低迴沉吟了。
一個勈天的晚上,牧童們已從山上放牛歸來;女人們都餵完了小牛,擠完了牛奶;男人們已經把馬群趕上了山。大家都做完了一天的工作,都高高興興的來參加晚間的集會。
在村莊的盡頭處,有一片大草原,蒼鬱雄勁的古松,像座屏風似的沿著草坪的東邊整齊地排列著。松樹下一堆熊熊的烈火正旺熾地燃燒著,溫暖了每一個圍火與會的人。歌聲,笑聲,和孩子們興奮的喊叫聲混雜著,充溢了草坪的每個角落。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從村中慢步的走向前來,他的身旁跟著一位來自異鄉的朝山僧,漸漸地走近了那正在歡笑喧嚷的人群。老者的來臨,給草坪上帶來了一陣肅靜。
老人走到眾人中間,向大家說道:「今晚的慶祝會,恰巧是八月十日蓮師節。我們村上,來了一位善歌的遠方朝山僧,我特地請他來參加我們的晚會,為我們唱一些他的家鄉歌曲,想來你們都很歡喜聽吧!」
「好!好!歡迎!歡迎!」大家都拍手贊成。於是那位朝山僧放下了他手裏拿著的書,向大眾合掌致敬,然後就站在古樹下,火堆之旁,高聲歌唱起來:
「浪濤雲海,在廣闊的高原上,飛奔浩蕩;
飛絮般的白雲,在萬里雪山的懷抱裏,
繚繞飛揚;
這是人間的淨土,佛國西藏!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牧場上;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道路傍;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巍巍的佛寺裏;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響澈了那高聳的山崗!
尊者的苦行,令我痛哭;
尊者的遭遇,令我心傷;
尊者的幽默,令我微笑;
尊者的成就,令我嚮往。
你的胸襟,如恒沙法界的廣大!
你的境界,如華嚴大海的汪洋!
你的訓示,如慈母叮嚀的悲切;
你的詩詞,是圓滿佛陀,聖者的歌唱!
哦!你是萬千眾生的依怙!
塵沙世界無比的法王!」
朝山僧雄壯沉鬱的歌喉,優雅的詞韻,啟發了每一個人的幽思,扣繫著每一個人的心絃。半嚮,人們方由沉醉中復甦過來,一致求朝山僧再唱一曲。
但是這位僧人,向大家望了一望,嚴肅的說道:「這是密勒日巴尊者的後學所作的一個歌讚罷了,密勒日巴尊者,他老人家自己的歌詞和傳記,才是真正的偉大。尊者的詩歌,雖然在西藏到處流傳,但尊者一生的事蹟,恐怕你們都還不清楚吧!我想把尊者的傳記唸一遍給你們聽,這比再唱一個歌要有意義得多;一面也可為今晚的盛會助興,同時也可以答謝各位施主的盛意。這部『至尊密勒傳』是由一個無姓名來歷但卻有神跡的似癲非癲的人所寫作,人們稱他為『西藏瘋行者』,他畢生祇寫了這部著作。」一邊說,一邊就坐下來,拿起他的書,藉著熊熊的火光,對著寂靜無譁的聽眾,朗聲誦讀:
敬禮至尊密勒日巴。
如是我聞(「如是我聞」句以前皆為譯者所撰,此句以下方為原文。),一時至尊密勒日巴喜笑金剛(「喜笑金剛」:為密勒日巴尊者之法名),在鴨隆地方的中腹崖窟中,宣讀大乘妙法。法會中有他的大弟子惹瓊巴、寂光惹巴、雁總惹巴、佛護惹巴等登地以上的菩薩,和來賽辦、仙多瑪等女弟子,以及許許多多的男女施主信士;此外還有長壽王空行母,以及證得虹光成就的許多空行母(「空行母」:梵文Dakini,藏文譯為Mkhai hGro-ma(空行女),原指女性修無上密宗而得成就者。後來此名詞應用漸廣,凡是女性密宗行者,皆可稱為空行母。空行母在密宗中占極重要的地位,詮表智慧,為一切諸佛之母,亦表事業,為一切諸佛護法及承辦事業。)和瑜伽行者。
在那日前一天晚上,惹瓊巴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似乎到了烏金空行淨土(「烏金」:是蓮花生大師的「西方」淨土,但此處卻有「東方」的不動如來說法。)那是一個多寶琉璃築成的大城,城內全是穿著美麗的天衣,佩著瓔珞的人們和珠寶嚴飾的男女空行。他們雖都向惹瓊巴微笑頷首,但卻無一人與他說話。忽然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郎親熱地向他招呼道:「師弟,你什麼時候來的?歡迎!歡迎!」惹瓊巴舉目一看,原來是從前在尼泊爾第布巴上師處一同學法的巴熱瑪。
「你來的真巧,不動如來(「不動如來」:為五方佛中之東方佛。)現在正在此說法,如果你願意聽講,我可以替你去向佛請求。」
惹瓊巴興奮地說道:「我多年以來就想朝見不動如來,今天能夠聽他親自說法,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請你務必替我請求一下。」
巴熱瑪請惹瓊巴吃了一席豐美的酒筵。他倆就一起往法會走來,那是一所宏大壯麗的宮殿。不動如來坐在中央的寶座上,相好莊嚴,非人類所能想像。法會中聽法的神人大眾,如大海一樣的無量無邊。惹瓊巴從未見過這樣廣大殊勝的法會,他看見這種景象,心中真是說不出的快樂和興奮。巴熱瑪對惹瓊巴說道:「師弟!請你等一等,讓我先去替你向世尊請求吧!」過了一會兒,不動如來慈悲地望著惹瓊巴微笑——惹瓊巴知道已經得到了許可,就向如來頂禮,在會中坐下來聽法。
那天,不動如來講的過去諸佛菩薩的事業和傳記,都是些動人心絃可歌可泣的故事。最後,不動如來又宣講諦落巴、那諾巴、和馬爾巴三位上師的生平事蹟,惹瓊巴從未聽過如此詳盡與動人的講述。
要散會的時候,不動如來對大家說道:「一切傳記中最稀有最偉大和最動人的,要算是密勒日巴的傳記,明天你們再來聽我繼續講吧!」
惹瓊巴聽見幾個人私自在談論:「如果還有比這些傳記更稀有更偉大的話,那真是不可思議了!」 另一個人說道:「今天我們聽的這些佛菩薩的傳記,他們都是多生多劫以來集資修行的結果;可是密勒日巴卻在一生一世中成就了與這些佛菩薩相等的功德,所以更為希有啊!」 又有一個人說:「像這樣希有的傳記,如果埋沒了,豈不可惜?如果不為眾生的利益來請求世尊講說,豈不是我們做弟子的罪過嗎?所以我們一定要懇切祈禱,請求上師如來講說尊者的傳記才是!」
「尊者密勒日巴現在在什麼地方啊?」那第一個人問。 「密勒尊者嗎?他不在現喜淨土(「現喜淨土」:藏文mNgon. aGh,為東方不動佛之淨土。),就在常寂光土(「常寂光土」:藏文Hog. min 原意「非下」,指普賢王如來之不思議報身淨土。嚴格講,此為一密乘名詞,但其所指及含義與常寂光土極相似,故引用之。)吧。」另一個人說。
惹瓊巴聽了心中想道:「尊者現在明明是在西藏,為什麼說在常寂光土呢?但無論如何,他們這些話分明是對我說的,我應該向尊者請求講說尊者的自傳才對。」正想到那兒,巴熱瑪親熱地拉著他的手輕輕的搖著說道:「師弟,你懂得了嗎?」這時惹瓊巴心中更為明白,卻猛然由夢中驚醒了。那時天已快亮,惹瓊巴心裏十分歡喜,想道:「到烏金剎土去聽不動如來說法,雖為可貴,但是與上師在一起,乃更為可貴,更為希有。這次,到烏金剎土去聽法,是上師加持的力量,那裏的人說尊者在常寂光淨土或現喜淨土,我們卻以為尊者是在西藏。其實,上師的身、口、意,與十方諸佛等無差別,功德事業,不可思議。我一向以為尊者只在西藏,與我們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過著人的生活;哪裏知道尊者早已成佛,法身遍滿宇宙,報化身變化更是不可思議。我們自己的業障深重,所以見聖人亦如見凡夫,真是誣蔑了聖者!昨夜的夢,不是一個尋常的夢,是巴熱瑪和其他空行叫我向尊者請法的暗示,我一定要向上師請求!」想到這裏,心中生起了無比的信心,就合掌當胸,至誠的祈求上師。
忽然間,光明一現,烏金剎土的莊嚴景象又呈現在目前。幾個美麗絕頂,衣飾華麗的空行母,鮮明耀目的走到惹瓊巴的恩前。其中一個空行母說道:「明天要講密勒日巴傳了,我們一同去聽吧!」
「請法的人是哪一個呢?」又一個空行母問。
另一個空行母一恩睇視向惹瓊巴微笑示意,一恩說道:「那當然是尊者的大弟子啦!」
其他幾個空行母也都向惹瓊巴凝睇微笑,她們都說:
「請求尊者說自傳,是自利利他的事。我們不但十分想聽尊者的傳記,同時也要幫著祈求尊者,請他垂賜慈悲講述給我們聽;以後我們還要守護弘揚這個經傳,利益未來的有情!」說完她們便消逝不見了。
惹瓊巴再醒來時,天已大亮。他想:「這明明是長壽王空行母鼓勵我去向尊者請求的表示啊!」因此這天惹瓊巴便欣喜地來到至尊密勒日巴上師的恩前,參加法會,於頂禮問安完畢後,跪在尊者前恩,合掌當胸,向尊者請求道:
「上師老人家啊!過去無量諸佛,為度眾生的緣故,示現十二種事業,以種種不可思議的方便廣度眾生。他們的希有傳記,流傳於世,令一切有情蒙益,佛法增盛。現在的諦落巴、那諾巴、馬爾巴等具大成就的大師,也都自說傳記,廣利有情,使徒眾們都能成就無上佛道。現在也請上師您老人家慈悲,為我們徒眾及未來有情,講一講您的身世和一生經過的事蹟吧!」
密勒日巴尊者聽了,安祥地說道:
「惹瓊巴,我的事情你已經知道得很多了;但你既然問我,我就回答你。」
「我的祖系是瓊波,宗姓是覺賽,我最初習黑業(「黑業」即惡業或惡的行為。)後來行白業(「白業」即善業或善的行為。),現在,白業黑業都不做了;一切有為的作業已盡,將來什麼事也不做了。這些事情,如果詳細說來,有許多是要令人痛哭的,也有許多是令人歡笑的。說來話太長,可以不必講了吧!讓我這個老頭子閒散地休息休息。」
「上師!」惹瓊巴跪在地上不起來,繼續懇請:
「您老人家最初怎樣精進的修善法,怎樣的求佛法,又怎樣修行,才達到現在『法性盡地』(「法性盡地」:是一種密宗術語,指修行之最高最後的境界,已達到窮盡法性的究極地步,故云「法性盡地」。)的境界而澈證實相?請您詳細地為我們說一說。您的祖系瓊波,宗姓覺賽,但是您的姓卻為什麼會變成密勒呢?您為什麼先做惡業,後來又修善法?那些令人可哭可笑的種種事蹟,都請您告訴我們。這不僅是我一個人的請求,所有金剛弟兄(「金剛
弟兄」:就是同壇灌頂的師兄弟,即金剛乘的同道。)和施主們也都渴望一聽,請您慈悲吧!」
「你們既然這樣請求,我也沒有什麼可秘密的,我就對你們講吧!」尊者微笑著慢慢地說:
「我的祖宗瓊波族,世居衛地北方的大草原。遠祖是一個紅教喇嘛名叫覺賽(「紅教喇嘛」:即舊教(寧瑪派)之喇嘛,創教人為蓮花生大師。)的兒子,他是得到本尊加持的真言行者,具有真言咒術的大威力。有一年,他到後藏去朝山,行到藏地北方的郡波洗地方時,恰巧該地患鬼瘟。因為他的真言威力極大,平滅了許多鬼瘟,信仰的人越來越多,當地的人就稱呼祖父為瓊波覺賽喇嘛。他於是就住了九年,最後竟在那裏落籍了。
「又一年,該地來了一個大力鬼,到處作怪害人。有一家人,平素是最不信仰覺賽喇嘛的;這個大力鬼就在這一家興妖作怪,牛馬死的死,跑的跑,人也個個害病,白日見鬼,種種不祥的怪事,天天出現。無論請什麼醫生來治病,病都好不了。請什麼喇嘛來降妖,不但妖降不住,作法的反都被這個大力鬼弄得狼狽不堪。最後在毫無辦法的時候,有一個朋友就對那家人說道:
『唉!你們還是去找一找覺賽喇嘛吧!別人是不中用的!』
「那家人就說:『只要能把瘡治好,狗油也只得用了!唉!好吧,就去請他來吧!』
「於是就派人去請瓊波覺賽喇嘛來。
「覺賽喇嘛還沒有走到這家人的帳蓬時,遠遠的就看見大力鬼了。大力鬼一見覺賽,拔腿就跑,覺賽喇嘛神威頓發,高聲叫道:
『大力鬼,我瓊波覺賽專門喝鬼魔的血,抽鬼怪的筋,有本事站住,不要跑!』
說著向大力鬼飛奔趕去。大力鬼一見,嚇得渾身顫抖,大聲叫道:『可怕啊!可怕!密勒!密勒(「密勒」;為西藏文的譯音,意思是看見巨人時畏懼的表情)!』
「覺賽跑到大力鬼恩前,大力鬼縮做一團,動也不敢動,顫巍巍地說道:『喇嘛啊!您所去的地方,我沒有敢去啊!這個地方,您從不來,所以我才敢來的,請您饒命!』
「覺賽喇嘛就命大力鬼發誓從此不再害人。大力鬼只得對覺賽喇嘛起誓。喇嘛就把他放了。
「以後這個大力鬼附在另一個人身上說道:
『密勒!密勒!這個人好厲害喲!我一輩子都沒有這樣害怕過,好厲害啊!密勒!密勒!』
「因此,覺賽喇嘛的名氣就更大了,大家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密勒喇嘛,以為虔誠信仰的意思。漸漸的『密勒』就變成為他這一家的宗姓了。密勒喇嘛的稱號,就這樣的出了名。
「瓊波覺賽的獨子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密勒多頓生給,生給又有一個獨子,叫做金剛獅子。
「卻說金剛獅子,生性極好賭博,尤其喜歡擲骰子。他賭術極精,每擲必贏。
「有一年,一個流浪江湖的大騙子,來到邵波洗這地方。他的賭術精絕,以賭博為生,贏了很多錢。聽說金剛獅子愛賭博,便約他擲骰子。
「第一天,那賭徒為了要試探金剛獅子的技巧,只是下了小小的賭注,而且故意輸給金剛獅子。第二天,這騙子施展身手,很輕易的就將金剛獅子的賭注贏了。金剛獅子從未如此慘敗過,心裏非常不服,就約那騙子再賭,對騙子說:『明天我一定要贏回我所輸的本錢,你敢和我再賭嗎?』
『當然!』騙子毫不在乎地回答。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騙子不知是故意,還是運氣不好,接連三日,都輸給了金剛獅子。
「於是騙子向金剛獅子提出了最後決定性的挑戰:
『金剛獅子!這些日子我天天輸,明天我想我們雙方均將全部財產:牛、馬、田地、羊毛、財物及衣服、首飾等都用來做賭注,請村人做證,簽立合同,做一次最後的較量,輸贏都不許反悔,不知你是否同意和我見一個最後的高下?』
「金剛獅子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第二天,村中的人驗證了雙方的賭注,圍視著他們,他們倆緊張地擲著骰子。終局時,金剛獅子輸得一無所有。
「在這種情形下,金剛獅子只得離開家鄉族人到外恩去流浪了。他的父親多頓生給就帶了他到芒地貢通間的嘉俄澤地方,在那裏落了籍。多頓生給精咒術,能降妖,又善治病,他就藉此謀生,收入頗為不錯。金剛獅子也從此改邪歸正,斷絕賭博的惡習,一心一意的做生意。冬天,把羊毛運到南方去賣;夏天,到北方大牧場上去買牛、羊;此外又來往於貢通及芒地之間,經營一些小本生意。辛勞的結果,居然又積聚了許多資產。
「金剛獅子後來與當地一個美麗的女孩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密勒蔣采(即密勒日巴尊者的父親)。」
「這時多頓生給已經很老,因病去世了。金剛獅子多年辛勞,逐漸富有起來。他用大量的金錢換得一塊三角形的肥美沃田,並且因為那塊地是三角形的,就命名為俄馬三角田。此外他還在近處買了一幢大房子。
「密勒蔣采到了二十歲的時候,與白莊嚴母(即密勒日巴尊者的母親。)結了婚。白莊嚴母是當地一位富豪的女兒,聰敏能幹。一家人就在富裕美滿的環境下,過著快樂的日子。
「過了一些時光,他們在俄馬三角田的旁邊,又造了一幢三層樓的大房子,房側又建有一大庫房及廚房。正像這塊三角的田因形得名一般,由於這房子有四根大柱子和八支大樑,便稱它為『四柱八樑屋』。
「這時,密勒多頓生給的親戚們,在家鄉聽說金剛獅子在嘉俄澤非常富有,非常幸運,於是密勒蔣采的堂兄雍重蔣采和他的妹妹瓊察巴正也都遷居到嘉俄澤來了。
「密勒蔣采對於自己的親戚,非常愛護,竭力的幫助他們;借給他們錢,教他們怎樣做生意。沒有多少時候,他們也變得富有了。
「光陰過得很快,過了幾年,白莊嚴母懷了孕。這時密勒蔣采卻正從南方辦了大批的貨物,到北方草原大牧場上做買賣去了。
「這年秋天八月二十五(水龍年(一○五二A.D.)八月二十五日)吉日,我的母親──白莊嚴母,生下了我。母親立刻差人送信給父親密勒蔣采,信上說:
『余已生一男兒,汝應速歸,為渠取名,並準備歡宴親朋,秋收日期亦近,盼汝立回。』
「送信人很快地就把信送到了。同時送信人又詳細地把新生兒和家中的情形陳述一番,催促我父親早日回去,替我取名字和慶祝。父親心中異常喜悅,笑著說道:『好極了!好極了!小孩的名字已經取好了,我們密勒一家,一代總是只生一個兒子的,我聽見生了個男孩,真是高興極了,就叫他做聞喜吧!』
「於是,父親就匆忙地結束買賣趕回家來,替我取名聞喜。日後我長大了,喜歡唱歌,聽過我唱歌的人,無人不愛我的聲音,所以大家都說:『聞喜,聽見了就高興,這名字取得真是恰到好處啊!』
「我四歲那一年,母親又生了一個妹妹。母親先前說過,如果是男孩,就取名貢莫;如果是女孩,就叫琵達。因為生的是女孩,所以就取名琵達。
我還記得,妹妹和我小的時候,穿的都是最好的綢緞;頭髮上總是滿戴著珠寶的飾物;家中出入的人,都是有錢有勢的;傭人也是一大群。
「這時嘉俄澤的鄉人私自常說:『這些遠方來的流浪漢,現在這樣闊氣,外恩的馬牛、田宅,裏恩的糧食、財寶,吃不完、穿不盡,真是走運啊!』
大家對我們都羨慕而又妒忌。可是,好景不常,這樣美滿的生活過得不久,父親密勒蔣采就去世了。」
惹瓊巴又問道:
「上師!您的父親去世後,您是不是受過很大的痛苦?聽說您的遭遇是最困苦的,您能夠講給我們聽嗎?」
密勒日巴微笑的說道:
「好,我給你們講吧!」
「我七歲的時候,父親生了重病,醫生們都束手無策,算命的也說父親的病是沒希望了,親友們都知道父親已是沈疴難起。父親自己也知道病勢垂危,就決定在未去世前對我們母子三人和家產做一個處理。
「父親將伯父、姑母、遠近的親友,以及我們的鄰居們都請來齊聚在家中,將他預先準備好的遺囑在大眔恩前宣讀一遍。
「遺囑中詳細說明:全部的財產都應由長子繼承。
「唸完了遺囑之後,父親慢慢的說道:『這一次我的病是沒有好的希望了。我的兒女年紀都很小,只有麻煩伯父、姑母和親戚朋友們來照料。我雖不是鉅富,但也還有一筆相當厚的家財。在我的牧場上,牛、羊、馬三種牲口都有;田地中主要的就是這一塊俄馬三角田,其他的小田多得不勝枚舉;樓下的馬廄裏有牛,有羊,有驢子;樓上有傢具,有金銀做的古玩;有珠寶,還有松耳石;有絲綢的衣服,還有五穀雜糧的倉庫。總之,我的產業很是充裕,無須仰給他人。在我死後,應以我財產一部份來安置我的後事。其餘的全部財產,要請各位在場的人,特別是伯父、姑母,幫助白莊嚴母他們母子三人照料一下。等到聞喜成人,娶妻的時候,就請把訂妥了的結賽姑娘迎娶過來。結婚的費用應該和我們的身分相稱。到了那個時候,我的財產應該由聞喜承管。他們母子三人的生活,請伯父、姑母加意照拂,請各位關心,不要使他們母子三人受苦;我死了之後,也是要從棺材縫裏來看他們的!』
「說完了之後,他就撇下我們去了。
「我們把父親埋葬以後,大家商量,都一致決定,所有財產完全歸母親掌管;可是伯父和姑母都堅決地對母親說:『你雖是至親,但是我們比妳還親些,我們決不願你們母子吃苦,所以要依遺囑,全部財產由我們來管!』我的舅舅和結賽的父親雖然說了許多應該由母親掌管的理由,但是他們斷然不聽。於是男孩子的財產就歸伯父管;女孩子的財產就歸姑母管;其他的財產,伯父、姑母一人分了一半。」
「他們又對我們母子三人說:『從現在起,我們要好好的照料你們!』這句話說完了之後,我們母子三人的財產,就全部瓦解了。
「於是,在酷暑的時候,伯父要我們耕田;嚴冬的時候,姑母要我們織羊毛;吃的是狗吃的東西;做的是牛馬的事;穿的衣服襤褸不堪;繫的腰帶是用草繩子一根一根接起來的。從早到晚,一點空閒都沒有;過度的工作使手腳都破裂了,血液從皮膚的裂口淌出來...。衣服穿不暖;食物吃不飽;皮膚的顏色都轉成了灰白,人也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和一層皮。我記得從前我的頭髮辮子上有黃金和松耳石的鍊圈,後來松耳石等裝飾品漸漸沒有了,只剩下了一條灰黑色的繩子。最後滿頭都是蝨子,蝨子蛋在亂蓬蓬的頭髮叢裏長了窩!看見我們母子的人,都痛罵伯父、姑母的刻薄。伯父、姑母臉皮厚得像牛皮一樣,全無羞恥之心,更不把這些諷刺掛在心上。所以我的母親就叫姑母作折母道登(鬼母老虎),不叫瓊察巴正了。鬼母老虎這名字後來流行在村人的口中。那時候,村人都紛紛的說:『搶了別人的產業,還把原來的主人當作看門狗,天下真有這種不平的事啊!』
「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無論有錢無錢的人,都跑到我們家來諂媚交往。現在伯父和姑母有錢了,生活得像王侯一樣,他們這些人都到伯父、姑母那兒去了。甚至還有許多人批評我的母親說:『常言說:上好之毛料,細毛始能做;丈夫有錢時,其妻方靈巧。這句話真說得不錯!你看!起先白莊嚴母的丈夫在世的時候,她真是一個慷慨好施的女人;現在她沒有了依靠,就變得這樣的窮酸。』
「西藏有句俗話說:『人倒一次楣,十方傳是非。』我們的境況不好,運數坎坷,人們對我們的同情,不但不增加,卻相反地越來越淡薄,閒話和嘲笑也越來越多了。
「為了憐憫我的不幸,有時,結賽的父母送給我一點衣裳和鞋子穿,還很親熱的安慰我說:『聞喜!你要知道,世界上的財產不是長住不變的;世間的財物都像朝露一般的無常。你不要悲傷你沒有錢,你的祖父起先不也是個窮光蛋嗎?將來你也可以掙錢發財的!』
「我心裏十分感激他們。
「我的母親有一塊陪嫁的田,叫做鐵波錢瓊,這田的名字雖然不大好聽,倒是一塊很好的耕地,收穫很不錯。這塊田由我的大舅舅耕種,每年把收的穀子存下來生利,多年來本利積聚了不少。艱苦的歲月一天一天的過去。到了我十五歲那一年,母親就將那塊地賣去一半,加上穀子生的利息,就用這筆錢買了許多的肉,許多的青稞做糌粑,許多的黑麥子做酒。母親這番舉動,很使村中的人詫異。於是大家都私自揣測:『恐怕是白莊嚴母要正式請客討回家產了吧!』母親和舅舅把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就在自己的家中,四柱八樑的大客廳裏,把從各處借來的墊子,一排排的在客廳裏鋪起來;請伯父、姑母作主客,招待親戚朋友,左鄰右舍,特別是那些在父親臨終囑咐時曾經到場的人,都請了來。母親將最好的肉和菜放在伯父、姑母的座前,所有其他客人的恩前都滿陳著豐富的食物,每人恩前一大碗酒,那真是一個盛大的宴會。
『各位!今天我備了一點薄酒菲菜請各位來,只是表示我的一點小意思』客人們坐定了下來,母親就從大眾中站起來鄭重的說:
『今天雖然是我小孩子的生日,其實也不過是個名義,我想向大家說幾句話:先夫密勒蔣采去世留遺囑的時候,各位老人家們和伯父、姑母都在座,都知道得很清楚,現在我想請在座的各位再聽一遍這個遺囑。』
「於是舅舅站起來,當眾把父親的遺囑大聲地讀了一遍。所有的客人都不發一語。
「母親緊接著又說:
『現在聞喜已成人,到了娶親的年紀了,遵照他父親密勒蔣采的遺囑,現在該用合我們身分的禮,將結賽姑娘迎娶過來;聞喜也應依遺囑承管我們的家產。至於剛才讀過的遺囑,各位當初在密勒蔣采危殆時,都是親見耳聆的,不必我再重複。今天就請伯父和姑母把代為保管的財產交還給我們。這麼多年來,承伯父、姑母及各位親友們的照顧,我們衷心十分感謝!』
『嚇!你們還有財產!』伯父、姑母一致同聲的大喝:『你們的財產在哪裏?』
「平常,伯父和姑母無論什麼事意見總不一致的,但是,在吞吃別人財物的時候,卻聯合起來了。他們一致地說:
『嚇!你們還有財產?你們的財產在哪裏?密勒蔣采年輕的時候,借了我們很多的田地、金子、松耳石、馬、牛,和羊!他既然死了,這些東西當然應該還給我們。你們的財產就是連一星星的金子,一把的麥子,一兩的酥油,一件破衣裳,一頭老牲口,都沒看見!哼!現在還要來說這種夢話!你們這個遺囑是誰替你們寫的啊?我們把你們母子養活到如今都已經很夠了!
俗語說的好,恩將仇報的就是你們這些東西!』
「說著氣吼吼的,牙齒咬得嘎嘎地直響,從座位上一下就跳了起來,把腳用力地向地上一蹬,大聲地叫道:
『喂!你們懂了沒有!這個房子是我們的,你們趕快滾出去!』
「一恩說一恩就拿馬鞭子來打我的母親,用衣袖子來甩我和妹妹琵達。
母親痛絕在地,大聲的哭叫:
『密勒蔣采啊!你看見我們母子三人沒有?你說你會從棺材縫裏爬出來看的,現在你看見了沒有哇?』
「我搷妹妹與母親扭在一處,三人哭得死去活來。大舅舅看見伯父有很多人助威,所以也只得歛聲藏怒。有一些客人們說:『唉!他們母子真可憐啊!』並且為我們的不幸傷心地流下淚來,可是也只能悄悄地歎息而已。
「伯父和姑母的惡氣還未發洩乾淨,索性老羞成怒,惡狠狠地朝我們母子三人狂狺咒罵:
『哼!你們要我們還財產嗎?不錯,財產是你們的,就是不願還你們,你們有什麼方法取回去?我們高興用來喝酒請客,也不干你們的事!』伯父和姑母粗野鄙夷地譏笑著我們:
『有本事就多找些人來打一仗,把產業搶回去!沒本事找人的話嘛,那就去念咒好了!』
「說完了,就帶著他們的朋友們掉頭不顧的走了。
「極度的悲傷使可憐的母親啜泣不止。四柱八樑的大廳中,悽涼地剩下了我們母子三人和一些同情我們的親友,結賽姑娘和她的父兄好心地勸慰我們;大家願意送一些東西來救濟我們的貧窮。舅舅則主張叫我去學習一種手藝,母親和妹妹可以幫助他種田;他更堅決地要我們做一點事情出來給伯父姑母看──密勒蔣采的家人並不是懦弱無能、輕易可侮的。
「母親抑止住了無限的哀痛,拭乾了眼淚,悲憤堅決地說道:
『我既然無力取回自己的財產,絕不能靠他人的施給來養活自己的兒子!現在就算伯父和姑母會交還給我們一部份財產,我也絕不會要;但聞喜是無論如何,定要學一種手藝的。我們母女兩個人,在未報答伯父、姑母的厚賜以前,便是為人家當丫頭當傭人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要做給他們看!』
「母親又對舅舅說:
『我們願意替你種田!』
「大家見母親的意志堅決,沒有什麼其他的話可說,就依著母親的意思辦了。
「在寧察的無上廣的地方,有一位專修八龍法的紅教喇嘛(「紅教喇嘛」:紅教為西藏最早期的佛教,藏文「寧瑪巴」原應譯作舊教;喇嘛都穿紅服,所以俗稱紅教,實不恰當,今隨俗用之。舊教之創教人為蓮花生大士。)很受當地村民信仰,法事很是忙碌。母親叫我去依止這位紅教喇嘛學習。臨行離家的時候,還有兩三個親戚來送我。在這一段時期內,結賽的父母常叫結賽送些吃的東西,燒的柴和油等到我讀書的地方來。當母親和妹妹找不著工作的時候,舅舅也供給我們一點食物;他為了不使母親去討飯,到處想法子替母親找點工作。在他能力所及之內,對我們母子三人盡了最大的力量。
妹妹有時替人跑跑腿,打打鼓,有時替人打掃廠房做點雜工,想盡方法求衣食。但是吃得還是很苦,穿得還是襤褸不堪,除了悲哀之外,毫無快樂。」
密勒日巴尊者說到這裏的時候,聽法的人都感傷流淚,生起厭世之心;滿座聽法的弟子都靜靜地沈迴在唏噓哀泣的聲音中。
惹瓊巴說:「尊者!您老人家說起先做黑業,那是怎麼回事?」
密勒日巴說道:「起先做黑業,就是用殺人的咒術和降雹術來造了極大的惡業。」
「尊者!」惹瓊巴又問:「您為什麼要修練咒術呢?」
密勒日巴回答說:
「當我在無上廣地方修學的時候,一天,嘉俄澤平原上的村民要開一個同樂會,請我的師傅為主客,師傅就帶我一齊去。村人們準備了極豐盛的筵席,並且用上好的美酒來招待師傅。啊!那天他們的美酒可真是多呢!大家都盡情地歡飲;我也忘其所以的狂飲了個痛快。到後來,肚子喝得脹脹地,頭也暈沉沉地,醉做一團。
「師傅看我已經醉了,便叫我拿了供養的東西先回廟去。我醉意醺醺然,身上懶洋洋地,心中快樂無憂地沿著山上的斜坡小路,一路東倒西歪,拖著軟綿綿的兩腿,蹣跚地向著廟子走去。路上我忽然想起宴會中唱歌的人來了,他們唱得非常動聽。想著想著,自己喉嚨也就癢起來了,情不自禁地自己也唱了起來:
「我的歌喉,在鄉人中原負有一點兒名氣,這天有了酒意,興致又好,聲音也特別宏亮;同時歌調也好,心神飛揚在虛空,兩腿飄然似飛的,且走且跳,且舞且唱,不知不覺走到回家的路上了。一直等到了家門口,我還在手舞足蹈地唱著。那時候我的母親正在炒麥子,聽見這聲音非常的詫異,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唱歌人的聲音,好像是我兒子的聲音呀,但是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們母子更苦的人了,我的兒子不會有心情這樣快活的唱吧!』母親又詫異又懷疑,心裏不相信,就跑到窗口來看了一看。一看真的是我,氣得渾身發抖,立刻把右手拿的火鉗往地下一扔,左手拿的炒麥子的棒鏟往地下一丟;也不管麥子燒焦了。右手拿起一根棍子,左手抓了一把灶前的灰,連走帶跳從樓梯上跑了下來,跑到門外,把左手那把灰往我臉上一撒,拿起棍子就在我的頭上亂打,大聲喊叫道:
『密勒蔣采爸爸喲!你看看你的這個兒子啊!你的後代絕了種了!你看看我們母子的命呀!』
「哭著叫著,氣極昏倒在地上。這時候,妹妹琵達也從屋裏趕出來,一恩哭,一恩說道:
『哥哥!你好好的想想吧!你看看母親成了什麼樣子啊!』
「我在這樣一陣突然緊張的暴風雨之下,迷迷糊糊的;聽見妹妹的話,才清醒明白過來。一陣羞愧和悲憤,使我的內心深深的痛疚,淚珠止不住地流著。妹妹和我一恩哭,一恩握著母親的手,搖著母親的身體,呼喚母親。
半晌,母親才甦醒過來。她用含淚的雙眼望著我說:
『兒呀!世界上還有比我們母子更悲慘的人嗎?你還有心腸這樣快活的唱歌嗎?你只要把你的母親──這個老婆子看一看,你哭都哭不出來了啊!』
「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妹妹和我又隨母親一起悲痛地大聲哭泣。後來,我抑住了悲痛,毅然地對母親說:
『母親,請你不要再這樣傷心了,你的話真是一點不錯,我現在下了決心:母親如有心願,不論要我做什麼,我一定要做到!』
『我要你報復那些可惡的上穿毛、下跨肥馬的仇人!我們勢孤力弱,惟一的報仇方法,只有藉誅法和咒術。我要你去將誅法、咒術、降雹法,徹底的學精,然後回來,用咒術把伯父、姑母和苛待我們的鄰人連九族一概殺盡!這是我的唯一心願,你能做到嗎?』
『我一定辦到,請母親即刻替我準備旅費和上師的供養!』我毅然決然的說。
「於是母親就把鐵波錢瓊這塊田地又賣了一半,將這錢買了一顆名貴的『巨星光』大松耳石。後來又買了一匹叫『無鞍之獅』的白馬,加上一桶染料,和一駝牛皮,以便後來供養上師和做我旅費之用。我就在貢達享的若供錯旅店裏住了幾天,等候可同行的伴侶。
「不久,從上俄日地方來了五個都是要到衛藏去學法和咒術的好青年。
我非常的高興得到這樣難得的機會,就向他們建議結伴同行;他們也願意多有一個同伴,就決定和我同行。
「我將他們請到下貢通地方,在家中住了幾天。母親熱忱的款待他們,臨別以前,母親對他們說:
『各位,我的這個聞喜,是個年輕不曉事的孩子,自己不知求上進,請各位時常鼓勵他,要他好好的把咒術學會,回來時我一定要好好的酬答各位的!』
「他們都答應隨時照拂我,並請母親放心。
「於是我們就動身了,染料和行李都放在馬上,松耳石則藏在身邊。母親送了我們很遠的一段路,沿路給我們喝酒餞行,又再三叮囑那些朋友們好好的照料我。後來又特別把我獨自叫到一旁,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別離的滋味充塞在我們母子的心頭,窒息了我們的呼吸;我們默默無言地相對著,千語萬言想要在這一剎那間說出來,卻反不知說哪一樁的是,費了很大的勁,母親終於打破了這難忍的靜默:
『兒呀!你要好好的想一想我們母子的遭遇啊!無論如何你得要咒一咒這個村子啊!你的同伴們學咒術的目的是與我們不同的,他們只是想靠著咒術養活自己!可是,你得要好好的精進啊!兒呀!你要是不能咒倒這個村子就回來了,你的母親就要死在你恩前的啊!』
「我激動地向母親發誓說道:
『母親!我要是學不成功,我是絕不回來的!請您放心好了』
「我將被母親緊握著的手慢慢抽了出來,回到同伴一起,就向母親告別了。但是我心裏還是捨不得母親,向前走幾步,又回頭看看;走幾步,又回頭看看,眼淚撲簌簌的直往下流。母親也好像捨不得我,一直到看不清我的時候,還是朝我去的這方向凝視,我很想跑回去再看看母親。這時在我心靈深處,直覺彷彿已告訴我:這是我們母子最後一次的離別;從此以後,我將再見不到母親了!
「母親一直等到看不見我的背影以後,方才哭著回家去。這幾天村上的人們都知道白莊嚴母的兒子去學咒術去了。
「我們向衛藏的大路上出發,到了藏州雍地方的雅古太,我把染料和馬賣給當地的財主,換了黃金,帶在身上。過了藏布江轉向衛地前進。到了托烘的汝古那地方,遇見很多衛地的和尚。我向他們打聽詢問,衛地有什麼精通咒術、誅法和降雹法的人。有一個和尚對我說,在波通地方有一位喇嘛名叫雍同多甲,他是得了咒術、誅法成就的真言行者。於是我們就啟程向波通走去。到了波通,朝禮了雍同多甲喇嘛。同行的五個學生,每人獻給了這位師傅一份供養。我把金子、松耳石,和所有的一切東西都供養他,並且跪著對他說:
『不但是這些金子、松耳石,這一切物質都供養給上師;連我的身、口、意所有的一切,也都供養給您。師傅啊!我的鄰人和親戚做了極殘暴、對不起我家的事情,我要用咒術來誅罰他們。請您老人家把好的咒術傳給我吧!同時我在這兒學法期間的衣食等,也要依靠您人家賜給我!』
「喇嘛聽了我的話之後,笑了一笑,說道:
『我要慢慢的看你所說的是不是真話!』
「上師並沒有教我們最深奧的咒術,只教了一兩個惡咒,和一些口訣和修法。這一點法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傳授完。授完了這些咒法,我的同學都準備回去了,喇嘛每人賞給了一件衛地出產的羊毛衣。可是我卻沒有自信,心中暗忖,如果拿這種咒術來報仇,恐怕不會有什麼效力吧?拿著這個沒用的咒術回去,母親一定會自殺的。想了想,就決定還不回去。我的同伴向我說道:『聞喜!你不回去嗎?』
「我說:『我何嘗不想回去呢?只是咒術沒有學到手,不好意思回去。』
「他們五人都說:『這些口訣也就非常的深奧啦!喇嘛自己也說比這更高深的口訣再也沒有了哩!我們都自信回到家鄉以後,名譽、地位是不成問題的啦!不過你若是願意再住下去,我們也不反對,聽你自己的意思吧!』
「於是他們五人就到上師恩前禮拜告別,動身回家了。我也把上師所賜的衣服穿著,送了他們半天的路程。在返回上師家中的路上,沿路撿拾牛糞,撿了一大兜,在上師一塊最好的田上,施了肥料。那時,上師正在臥房裏,由窗口中看見了我,他就對另外一個弟子說:
『到我這裏來學法的弟子很多,但沒有像這個聞喜那麼好的,以後恐怕再也沒有像他這樣好的徒弟了吧!今天早上他未曾到我這裏來告辭,是表示他還要回來的。他初來的時候就對我說,他的親戚和鄰居對不起他家,請我傳他咒術去報仇。他又說,把身、口、意都供養給我;倒真是一個直心腸的人。如果他說的話全是真的,那麼,不傳他咒術未免太可憐了。』
「這位同學就把上師的話告訴了我,我心中很歡喜,知道還有別的咒術可以傳我,就歡喜的跑到上師恩前來。上師說:
『聞喜,你不回去,是什麼道理?』
「我把上師賜給我的衣服脫下來,又供養給他,頂禮師足,說道:
『師傅老人家啊!我的伯父、姑母和鄰居,做了很對不起我們母子三人的事!他們以不正當的手段,佔據了我們的資產,給了我們種種的痛苦。我們沒有報仇的力量,所以母親叫我來學咒術;假如我的咒術不精就回家鄉去,我的母親說過,她一定會在我恩前自殺的!所以我不能回去。請師傅可憐我,傳給我最殊勝的咒術吧!』
「說著,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喇嘛就問我:
『你的親戚和鄉人怎樣欺侮了你們呢?』
「我便把父親密勒蔣采去世以後,伯父、姑母怎樣侵佔遺產,及虐待我們的經過,一恩哭著一恩說,詳細地敘述了一遍。上師聽了,也忍不住流下淚來。上師說:『假如你所說的話是真的,他們實在太不應該了。至於求我咒術的人,從各處來的都有;從哦日三洲來的供養百千的黃金和翠玉;從衛藏來的供養百千的絨、酥油和青稞;從多、康、貢三處來的供養頂好的茶和綢緞;從恰、他、孔三處來的供養成千的馬、牛、羊群。但是,以身、口、意來供養的卻只有你一人!可是,我不能就傳授你咒術。好吧!我如今先派一個人去調查你的話是不是真的!』
「在我們的同學中,有一個飛毛腿,跑得比馬還要快,站起來像巨像一般高大。上師就派他到我的家鄉去調查。過了沒幾天,他就回來了,對上師說:『師傅老人家!聞喜所說的話一點也不假,請你傳他一個最好的咒術吧!』
「上師對我說:
『聞喜!起先我如傳你咒術,怕你這個憨頭憨腦的人會後悔;現在既然知道一切都非虛構,我當將咒術傳授給你。我有兩個秘法:一個是『殺法哼』,一個是『毀法呸』;有一位叫古容巴功德海的喇嘛,住在藏州西隙村,他精通醫藥,並且擅長咒術。他也有一個秘咒,名降雹法,我們彼此傳授獨有的秘法以後,就成為莫逆之交。因此,凡是到我這裏來學咒術的人,我都送到他那裏去;他也將向他求咒術的人送到我這兒來。今番你也不能例外,就讓我的大兒子陪你一同去吧!』
「上師為我準備了食物,又給我帶了衛州的細氈、毛呢;還給我一些用來供養古容巴師傅的禮品。我們將這些東西都裝載在馬背上,就向藏州出發。
「到了西隙村,會見了古容巴喇嘛,我將帶來的禮品悉數供奉了給他,然後又將我的悲慘遭遇和所以要求誅法的理由的細細的敘述了一遍,懇求喇嘛傳授我咒法。喇嘛說:
『雍同多甲喇嘛與我是生死至交,他送你們來一定是有理由的,我自應傳授你秘密誅法。不過,你們第一步必須在山下人們所看不見的地方先修築一個練法堂。』
「我倆就在山腳下一處僻靜的地方,築成了一個簡陋的練法堂。用一塊搷牛一樣大的石頭將房子遮蔽起來。
「上師就在這練法堂內,傳授了我咒術的秘密口訣。「我在堂內修了七天法,喇嘛就對我說:『從前的時候,這法修七天就夠了;你現在也只要修七天就夠了!』
「但是我說我所要誅咒的地方很遠,請讓我再修七天吧!到了第十四天的晚上,上師又來對我說:『今天晚上,在曼陀羅(法壇)的旁邊,當有誅法成果的表現。』
「果然,當天晚上,護誓三昧耶神(「三昧耶神」:梵文,三昧耶含多義,此處為誓語及「不越」之意,指密教的護法神。)手裏提著三十五個人頭和心膽來對我說:
『你們叫我辦的事就是這個吧!』
「第二天早上,喇嘛又來問我:『護法神對我說,該殺的人,還有兩個,還要不要殺呢?』
「我心滿意足地說:
『讓他們留在世上作見證,看看自己的報應,請饒恕了他們吧!』
「因為這樣,才把伯父和姑母留了下來沒有誅死。最後,我們又修法供養護誓三昧耶神,送讚護誓三昧耶神回去,散法解壇。
「那時,在喜俄澤我的家鄉中,咒術靈驗的表徵是些什麼呢?原來那天正是伯父的大兒子娶媳婦,請了很多客人到家中吃喜酒。那些從前幫著伯父、姑母欺侮我們的三十多個人,都一起到伯父家裏來賀喜。另外還有一群同情我們的人們亦在被請之列,正徐徐向伯父家走來,大家還在議論伯父、姑母的不是。有的說:『俗語說:客人變主,主人變狗。這話真是不錯;這些可惡的人真是不要臉,霸占了聞喜的家產還要虐待他母子;聞喜去學咒了,如果他的咒術不來,三寶的報應早晚也是要來的啊!』
「那時候伯父全家和姑母都忙著招待客人,來賀喜的人們都興高采烈地飲著酒。一個從前在我家做過工而那時又在伯父處做事的丫頭,下樓梯去揹水;走到樓下,看到滿地的大蠍子、大蛇和大螃蟹在亂擠亂動。大蠍子用牠們的巨鉗夾住屋柱,要把柱子掀倒。她驚怕極了,尖聲大叫著跑出門去。「那天樓下拴滿了客人的馬匹,其中一匹雄馬想欺侮一匹雌馬,其餘的
雄馬不服氣,大鬧了起來,雌馬就狠狠地要踢雄馬;可是不知怎地,一腳卻把柱子給踢倒了。說時遲,那時快,整個房子嘩喇喇一聲響就倒下來了,到處都聽見一片哭叫的聲音。伯父的兒子、新娘,和那三十多個人,一起都壓死了。滿地只見倒塌了的房屋,堆上浮著一片灰塵;斷木破瓦之下,壓著一群死屍。
「這時我妹妹琵達正在附近張望,看見這情形,馬上飛跑回家去,急急忙忙的對母親說:
『媽呀!媽呀!妳看啊!伯父的家倒了,死了好多人啊!』
「母親不大相信,心裏卻是一陣暗喜,連忙跑出去看。看見伯父的家,只剩一片瓦礫,漫天都是濛濛的灰塵。母親又驚又喜,慌忙從她襤褸的衣服上隨便撕下一塊布條來,急急地繫在一條長棍子上恩;一恩搖晃這恩破布旗子,一恩飛跑出去,大聲喊叫道:
『大家看啦!天啦!喇嘛啦!三寶呀!請受供養呀!喂!街坊鄰居們啊!告訴你們啊!密勒蔣采不是有了兒子了嗎?我白莊嚴母穿破衣裳,吃壞東西,供給我兒子學咒術,目的沒有達到嗎?各位看啊!伯父和姑母曾說:『人多就打一仗,人少就去放咒術。』各位看,現在怎麼樣?現在聞喜只放了一點小小的咒術,卻比打一場大仗還要厲害。你們看啊!上恩的人,中間的財寶,和下恩的牲口啊!我活到今天沒有死,能夠看見我的兒子演這一齣戲,我白莊嚴母真是高興死了啊!哈!哈!哈!哈!我一輩子也沒有這樣快活過!各位看啊!各位看啊!』
「她把旗子一恩搖,一恩晃,一恩喊叫,一恩跑,真是快活極了。伯父、姑母和全村的人都聽見了,其中就有人說:
『這個女人講的話恐怕是真的啊!』
「另外一個人說:『真倒是像真的,只是說得太過火了一點!』
「人們聽說我用咒術殺死了這麼多人,大家都集合起來說:
『這個婆娘,鬧出這樣大的事來,還要快活得到處喊叫,我們非把她心肝的血擠出來不可!』
「有個老頭子連忙勸阻道:
『就是把那個女人殺了,又有什麼用處呢?這樣不過叫她的兒子更恨我們,再多咒死我們幾個人而已。我們先要想法子把聞喜殺了,再來殺這個婆娘,就沒有問題了!』
「這樣才算沒有殺我的母親。可是伯父聽了以後就說:
『我的兒子死了,姑娘也死了,我也搷她拼了,不要活了!』
「說著,就要跑出來殺我的母親。大家趕忙把他攔住說:
『都是因為你,才鬧出這件事來;現在聞喜還活著,如果現在你把白莊嚴母殺死,聞喜再放咒術,我們都活不了。如果你不聽我們的話,我們就先把你殺了!』
「這樣才把伯父勸阻下來。村人大家便商量怎樣派人來殺我。我的舅舅就到母親這裏來說:
『昨天妳所說的話和所做的事,使得村人大家都想把妳和妳的兒子弄死,妳有什麼防備沒有啊?唉!放一次咒術也就夠了啊!何必再引起公憤!』
「這樣勸了又勸,母親就說:
『唉!你還不了解我們嗎?這些事情我也明明知道,我是報復那些奪我們財產的人,才種下這個惡種子的啊!這個冤仇用尺子量都量不清的喲!』
「別的話一句也不說,只是哭泣。舅舅歎了一口氣說:
『妳的話當然也是對的,可是,恐怕殺妳的人快來了,妳還是把大門關起來吧!』
「母親就把門好好關牢,在屋裏想來想去,非常不妥。我們從前的那個女佣人,因為可憐我母親,就偷偷的跑過來對母親說:
『他們現在倒不想害妳,他們想害少爺;您趕快告訴他,讓他小心一點才好!』
「母親聽了她的話之後,暫時放下心來。
『母親剩下來的鐵波錢瓊田又賣了一半,一共賣了七兩黃金。想把這筆錢送給我,卻不便叫任何村中的人送來。最後,正想自己送來的時候,恰巧有個衛地的瑜伽行者到尼泊爾去朝山,來到我們村上,托缽化緣。母親把他的來歷詳詳細細的問明白了,覺得他很適合做送信的使者;於是母親就對他說:
『師傅!請你在這兒小住五六天;我的小孩子現在衛藏地方學法,我想寫一封信給他,要請師傅幫幫忙給他帶去。』
「那位瑜伽行者答應了,母親就好好的招待他住了幾天。
「當天晚上,母親點了一盞燈,跪在神前發願說:『我的心願如能實現,這個長明燈就不熄滅;若是我的心願不能如願,請立刻熄滅掉;祈請聞喜的祖先、護法神,以此示我。』這樣發願以後,燈點了一晝夜都沒有熄掉,因此母親相信所謀一定可以如願成就。於是第二天她就對那個朝山的行者說道:
『師傅,朝山人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很要緊的,你的衣服讓我好好的來補一補,我另外再送你一雙鞋底吧!』
「說完就給了他一塊又長又大做鞋底的皮子,把身上那又舊又破的衣裳取下來,用布把破處補好。在衣裳的背心當中,把七片黃金,隱藏在內,用一尺見方的黑布片縫上,在黑布片當中用白色的粗線,繡成了六個小星,再用布遮住了這些小星,卻不讓行者知道。此外又送了那個行者很多的禮物,在信封上蓋了一個印,方把信交給行者,請他帶去。
「這時母親心裏暗想:『現在這些村中的人們,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要想個方法來嚇他們一嚇。』就對琵達妹妹說:『昨天那個行者,帶來了妳哥哥的一封信。』琵達就四處去告訴大家,讓大家知道我有信帶回家。母親仿效我的口氣寫了一封假信,信上說:
『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誅咒見效,兒心大快。若村人尚有對母親及琵妹無禮者,請即將其姓名、家族示知,以便放咒。兒以咒術,取人性命,易如反掌,誅其九族,滅其根苗,猶探囊取物耳。若村人盡皆不良,請大人及琵妹移居此處。兒初離鄉里,自無分文,今則資財盈庫,享用不盡矣!祈釋慈注。兒聞喜拜上。』
「又蓋了一個假印,先把信給那些與伯父、姑母相好的人看,隨後就把信放在舅父的地方。這樣一來,他們便改變了計畫不敢再想殺我們;也因為這封信的力量,村人們要求伯父把俄馬三角田也交還給母親了。
「再說那位朝山的行者,聽說我住在西端溪,就到西端溪來找我。把母親、妹妹和鄉中的情形,詳詳細細的向我講述一遍;又把母親的信交給我。
我把信拿到沒有人的地方,拆開來看。信上寫道:
『聞兒知悉:母親甚健,不必掛念。汝母有兒如是,亦可以無憾矣!汝父密勒蔣采縱在黃泉,亦可以含笑無恨矣!兒放咒之結果,壓死仇家三十五人。近聞村人將密派刺客,謀殺吾兒,然後再殺汝母,故必須隨時警惕。渠等既仍持報復之心,自不能輕恕,應施以九壁層之降雹,毀其稼禾,則汝母願足矣!若學費已盡,可在北向之山,黑雲深處,六星放光之下,有吾家親戚七戶,可向彼等索取,兒若不知彼等親戚之住處,及山村在何處,於此行者身上求之即得。此山村中,只行者一人居住,不必他求也。母白莊嚴手字。』
「我看了信以後,不明白信中的意思,想起家鄉,想起了母親。信中所說的山村和親戚也都不知道,需要的學費供養也拿不到,不禁眼淚汪汪的流下來。哭了一陣,把淚眼拭乾,走去向行者說:
『聽說你知道我的親戚所住的山村,請你告訴我好嗎?』
「行者說:『我就聽說喜瑪拉雅山下的貢得抗有你的親戚!』 我問他道:『你還知道別的地方嗎?請問你的家鄉是哪兒呀?』行者說:『此外的山村,我知道的很多;但是你親戚住在哪兒,我卻不知道;我是衛地的人!』我說:『那麼請你等一等,我馬上就來!』
「我就把信拿給上師看,把經過的情形詳細的說了一次。上師就說:『你的母親瞋心真不小啊!殺了這麼許多人還不夠,還要降雹!』接著又問道:『你的親戚在北方什麼地方呀?』我回答說:『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北方有什麼親戚,但信上明明是這樣說的;我問那個朝山的行者,他也說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時,師母智慧空行也在一起,看了信之後,說道:『你把那個行者喊進來!』師母就燒了一盆大火,請行者進去烤火、喝酒。師母指天劃地,東說西說,順便就從行者的背後,把他的大衣脫下來,披在自己的身上說:『穿著這樣破舊的衣服去朝山,福氣一定會來的。』說著,東走西走,就走到樓上去了。師母在破衣的當中,取出了黃金之後,照樣補好,仍舊把衣服還給行者,招待他吃飯,留他住宿。
「師母對我說:『聞喜!聞喜!到上師那兒來啊!』我與師母一同到了上師恩前,師母就給了我黃金七兩。我很驚異的問道:『這黃金從哪裏來的呀?』師母就說:『你的母親真聰明啊!在行者的身上把這七兩黃金藏得這樣好!信上所說的,北向的山村,就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行者衣裳的裏層,不是太陽照不到嗎?黑雲就是用黑布縫著的意思;六個星放光,就是用白線縫了六處的意思;底下的七家親戚,就是有七兩黃金的意思;若找不到的話,要
知這個山村只有行者住在裏恩,用不著找別人;這就是說黃金在瑜伽行者的身上,用不著找別的人了!』上師仰天哈哈大笑,一恩說:『人們都說妳們這些女人聰明,這話真是不錯!』
「我給行者一錢金子,行者真是快活極了。我隨後供養了師母七錢金子,供養上師三兩金子。又對上師說:
『我的母親還要我降雹,請上師傳給我一個最秘密的降雹法吧!』
「上師說道:『你要學降雹法,卻是要到雍同多甲上人那裏去求!』
「於是上師就寫了信和帶了些土產的東西著我又到波通去了。拜見了上師以後,供養了三兩黃金,又把信和土產也一併供養了,詳細的陳述求學降雹法的原委上師問道:『咒術成功了嗎?』我說:『咒術成功了,殺了三十五個人;我又接到母親的信叫我降雹,所以要請上師傳給我!』上師說道:『好!滿你的心願吧!』就把降雹法傳給我。我又在練法堂處修了七天。在第七天的時候,由對山的石隙間出了一團黑雲,電光閃閃,雷聲轟轟,滿天大風暴要降臨的樣子。我知道我的本領已能指揮降雹了。
「上師來問我:『你現在能夠降雹了,可是不知道你們家鄉的麥子熟了沒有?長得有多高了?』我想一想說道:『大概還只有可以藏斑鳩那樣高!』
「又過了十幾天,上師又來問,我說:『大概有小蘆草那樣高了!』上師說:『嗯,還稍為早一點!』
「又過了些時,上師又問,我說:『現在是正要長穗的時候了!』上師說:『那麼,你應該去降雹了!』就派從前曾到我家鄉去調查的那個同學送我一起去。我們都裝著行腳僧的模樣出發。
「那一年,家鄉的麥子長得異常的豐盛,許多老人家都說從來沒有看見這樣的好收成。村人約定不准各自任意收割,要在大家慶祝以後,才同時動手。我等到再隔一兩天村人就要開始割麥子的時候,在村前溪水的上流處,結了一個法壇,預備了咒術用的種種材料,開始作法,唱誦咒語。那時空中,萬里無雲。我大呼一聲護法神之名,陳述村人虐待我家的事實,搥胸拍衣,大聲的哭叫起來。
「真是不可思議!空中突然起了一團黑雲,一層捲一層,瞬刻間變成一大堆的濃雲,電光閃閃,雷聲隆隆,一霎時,大冰雹紛紛降下來;下了一陣又一陣,把村人眼看著要收割的麥子打得一粒不剩。山上又沖出一股洪水,把麥子也一起沖走了。村人看見麥子隨洪水流去,都放聲嚎啕大哭,最後,空中起了一陣風暴,我們兩個人身上覺得冷簌簌的,就跑到北邊的山洞裏,生起火來取暖。那時,村中的人,為著慶祝豐年擺酒宴而準備肉食,派了一夥人出來打獵。這些打獵的人,恰巧經過崖洞的前恩,有一個人說道:
『哼!再沒有比聞喜把這個村子害得更慘的人了。以前殺了那麼多人還不甘心,現在又把這樣好的麥子弄得一粒都不剩了!要是把他捉到了,我要把他的血擠乾,活生生把他的膽挖出來,都還不能消我的恨。』
「當中就聽見有一個老頭子說:『噓!噓!不要聲張!低聲點說話!你看那崖洞裏在冒煙,是誰在裏頭啊?』一個年輕人說:『那準是聞喜!那個混蛋沒有看見我們,我們趕快招集人來殺死他,不然他要把這個村子都害得精光了!』一恩說一恩大家急急地都跑回去了。
「我的同伴看見下恩有人走過來,知道大概已經有人發現我們在這裏了,就對我說:『你先回去吧,我裝著你的樣子,搷他們玩一玩!』
「我們就約好,四天後晚上,在滇目的客舍中相會。當然囉!我知道他多力好勇,所以也就很放心地讓他一人留在那裏。
「那時我很想會會母親,但又怕村人會害我,所以只得離開家鄉,繞道往寧哦去了。不幸在路上讓一隻野狗咬了我幾口,腿上到處是傷,一路走一路跛,結果不能夠如期到客店。
「我的同學到底幹了些什麼事呢?那天我走了以後,村中就集合了大隊人馬來殺我,他就奮然鼓足勇氣,向人馬群中衝了過去,衝得人和馬紛紛兩邊倒。當他衝過去之後,村人又一齊集合追趕過來。村人追得急,他就跑得快些;追得慢,他又從從容容的走得慢些;村人丟石頭過來,他就丟擲更大的石頭過去。他大聲的叫道:
『誰要敢打我,我就不客氣用咒術誅死他!我殺死那麼多的人,你們還不怕嗎?今天這樣好的收成,弄得一粒麥子都看不見了,你們還不夠嗎?今後你們要是不好好的當待我母親和妹妹,老子就在村中的進口處放下鬼池,出口處放下魔咒,讓你們這些活著未死的人,九族都要一起死完?不把這個村莊化為灰燼,絕不甘休?你們不怕嗎?』
「村人聽完他的話都嚇得渾身發抖,大家你望我,我望你,一個推一個,嘰哩咕嚕的說:『你說!你說!』說著,卻一個個都悄悄的溜回去了。
「他倒比我先到滇目。到了客店之後,就問老板,有沒有這樣這樣的一個行腳僧到你們這個店裏來呀?老板想了想說:『來是沒有來,可是你所說的那個行腳僧,現在好像正在那個舉行宴會的村子裏恩,像是受了些傷似的。你大概沒有帶碗吧?我可以借一個給你。』說著就借了一個碗底灰色而形狀像閻王恩孔的碗給我的同學。他就拿著碗到村上的宴會來行乞。他在宴會中找到了我,走近來坐在我的身旁說:『你昨天怎麼沒有來呢?』我說:『前幾天,我在路上去要飯的時候,讓野狗咬了幾口,所以走不動,現在才好了一點,大概不要緊了。』於是我們兩人就一同回波通。拜見了上師以後,上師對我說道:『你們倆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倆覺得奇怪,向上師說:『在我倆回來之前,是誰告訴您老人家的呢?』上師說:『護法神等將士,在十五月圓的時候回來告訴我的,這一次是我差遣他去的。』說完,大家都覺得很高興。」
那時尊者密勒日巴,對聽法的弟子說完上恩的故事之後,就對弟子們說道:「我就是這樣為了報仇而作黑業的!」
惹瓊巴問道:「上師,您說過先作黑業,後作白業,白業只有正法。尊者!您是以什麼因緣得遇正法的呢?」
密勒尊者說:
「我漸漸對於放咒和降雹的罪惡,起了後悔之心。要想修正法的心念,一天比一天的強烈起來。常常白天不想吃飯,夜晚睡不著覺;走時想坐,坐時想走;對於所犯的罪惡,十分後悔;因此厭世之心,常常湧上心頭。但是又不敢說想修正法的話。總是在想:『上師這裏,有沒有修正法的機會呢?怎麼辦才好呢?』
「正在這樣不斷苦想時候,遇到下恩這件事:原來上師有個很好的檀越(「檀越」:就是施主。),他的家產富足,對上師的信心很好,恭敬承事上師不遺餘力。不知怎地忽然得了重病,盼上師為他加持祈禱,請上師到他家裏去。
「過了三天,上師青白色的臉上,帶著苦笑回來了。我就問上師說:『師傅!你臉色為什麼這樣難看啊!為什麼老是這樣苦笑呢?』
「上師說道:『世間的一切都是無常。昨天晚上,我那個最好的、最有信心的施主死了。因此,唉!我對這個世界就起了悲哀之心喲!我這個老頭子從青年時代到現在白了頭的暮年,一直在做咒術、誅法、降雹三種作業。你這個弟子雖然是年輕,和我一樣,也犯了咒術和降雹的大罪惡,這筆帳將來恐怕也要算在我頭上的!』
「我心中生出了疑問,便問上師說:『我們所殺的那些有情,上師難道不能夠使他們生兜率天(「兜率天」:。為彌勒菩薩所居之淨土,西藏修彌勒淨土者頗多。)或解脫嗎?』上師說:『有情的自性就是法性,在理趣上,原有這樣可以令他們生兜率天和解脫道的說法,這種儀軌修法我也知道,但是這些不過只是解說文句,事實上真正能夠使他們得救獲解脫的,一個都沒有。從現在起,我要修習對自他二利都有實效的正法。你來教導我的徒眾好了,以後我要引導你到兜率天及解脫道去。或者,你去修正法,做我生兜率天與解脫道的引導者。你求正法所需的東西,我都供給你。』
「啊!當時我聽了,心裏多麼高興啊!我日夕渴望著的事竟要實現了,連忙對上師說:『我願意去修正法!』上師說:『你的年紀輕,精進心與信念也強,那麼就請你一心一意的去修正法吧』
「上師就忙著替我準備行裝,把寧哦出產的毛布與藏片裝在一匹馬上,連馬一起送了給我。告訴我:在察絨那地方,有一個雍登喇嘛尊者,這位老人家,通達正法大圓滿(「大圓滿」:紅教所傳的無上心地法門。)教授,是一位得了成就的上人;你到他那裏去修習正法好了。我拜別上師和師母,來到察絨那,看見了雍登上人的太太和幾個徒弟。他們對我說:『這是雍登喇嘛的本廟,但是上人現在卻在寧拓惹弄的分廟裏,不在此地。』我對他們說:『我是雍同多甲喇嘛派來的,請你們派一個人領我去見上人。』又把來歷詳詳細細的說明了,上人的太太就派了一個喇嘛領我去。到寧拓惹弄,拜見了上人,我把毛布和藏片一起獻上說:『我是從上方來的,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請您慈悲,傳我一個今生解脫輪迴的法門。』
「上人說道:『我的成就大法:根,本性殊勝;道,獲得殊勝;果,使用殊勝;晝思維,晝成就;夜思維,夜成就;根基好的,有宿因善根的人,無思維的必要,聞法即解脫。我就把這法傳給你吧!』於是上師就為我灌頂(「灌頂」:密乘傳法,即為灌頂。),又授給了我口訣。那時我暗想:從前我修咒術的時候,只修了十四天就有了效應,降雹法只修了七天就得了成就。現在上師傳給我比咒術和降雹還要容易的法,晝思維,晝成就;夜思惟,夜成
就,有宿善者聞法即成佛,無思維的必要。我能夠遇此大法,自然也是有善根的人。因此生起我慢,全不思維修習,人與法相離。
「這樣過了幾天以後。一天,上人來看我,對我說道:『你說你是上方來的大罪人,這話真不錯。我的法,也稍微誇大了一點,我不能引導你,你現在立刻到羅白來克的札絨地方,去依止印度大行者那諾巴的親傳弟子,至尊譯經大師──馬爾巴尊者。他是新派密宗的行者,得了三種無分別的大成就者;他與你前生有緣,你去好了!』
「我聽見譯經王馬爾巴譯師的名字,心裏就說不出的歡喜,全身的汗毛直豎,眼淚如潮水般的湧出,生起了無量的歡喜虔誠和無比的信心。
「我帶著旅行的食糧與上師的介紹書信,就動身上路了。一路上老是想,恨不得馬上會見上師才好。
「在我要行抵扎絨的前一天晚上,馬爾巴上師夢見大善巧者那諾巴上師降臨灌頂,那諾巴尊者給了馬爾巴上師一個五股琉璃金剛杵,在杵的尖端上,略微沾有一些塵垢;另外又給了一個盛滿了甘露的金啋子,說道:『你拿這個啋子裏恩的水來洗淨金剛杵上的塵垢;把金剛杵高懸在大幢之上;上令諸佛歡喜,下令眾生獲益,這樣就能成就自他二種事業。』言畢逝去。馬爾巴上師就依照尊者的話,用啋中的甘露,洗淨金剛杵,把金剛杵放在大幢之上。金剛杵忽然大放光明,普照三千大千世界。光明照在六道眾生的身上,消除了所有的痛苦和悲哀。眾生快樂踴躍,向馬爾巴上師和大幢頂禮;恒河沙數無量諸佛都向著這個大幢開光(「開光」:就西藏佛教一般習俗言,開光者即諸佛親自降臨加持祝福。)。
「上師早上醒了以後,心裏非常高興,正在思量夜間的夢,卻見師母慌慌忙忙地跑來說道:『上師!昨天晚上我作了一個夢,夢見北方烏金剎土來了兩個年輕的美女,手裏捧著一個琉璃的寶塔,上恩稍微有一點塵垢。她們對我說:這是上師那諾巴的意旨,要妳把這座塔開光以後放在山頂上。你就說:「既是那諾巴上師的意旨要我開光,我當然是要做的。」於是你就用水洗淨了寶塔,又開了光,把寶塔放在山頂之上;寶塔忽然放出如日月般無量的光明,光明中又化現出無數的寶塔來。我作了這樣的一個夢,上師你看這個夢有什麼意思呢?』
「上師聽見師母說了這個夢以後,知道師母的夢與他自己作的夢完全相合。心裏雖然非常高興,但是表恩上卻一本正經的說:『夢都是幻想無實的,我也不知道妳的夢有什麼意思。』接著又說:『今天我要到地裏去種田,妳給我準備一下!』師母說:『像您這樣一位大上師去做這種事,別人會笑話我們的!請您還是不要去吧!』上師不聽,又吩咐說:『給我拿一罈酒來,我還要招待今天來的小客人!』上師帶著酒,拿了工具,下田去了。
「馬爾巴上師到了田裏以後,先把酒罈子埋在地下,用帽子蓋起來,鋤了一會兒地,就坐下來,一恩休息,一恩喝酒。
「那時,我已快到羅扎烏谷(「羅扎烏谷」:即羅白來克扎絨之簡稱)的邊緣了,沿路到處向人探聽至尊馬爾巴大譯師住處,不料竟是連一個聽說至尊馬爾巴譯師這個名字的人都沒有遇到。等我走到要看得見羅扎烏谷的一個十字路口時,遇見了一個人,我又問了他一遍,他說:『馬爾巴,倒有這麼一個人,可是至尊馬爾巴大譯師卻沒聽說過!』 『那麼,羅扎烏谷到底在什麼地方?』 他指著對恩的山谷說:『羅扎烏谷倒不遠,就是對恩那個地方!』 『誰住在那兒呢?』 『馬爾巴就住在那兒!』 『他還有別的名字嗎?』 『有人叫他馬爾巴,也有人叫他馬爾巴上師!』 於是我知道這一定就是我急於要尋訪的馬爾巴上師了。
「我又問他:『這個山坡叫什麼名字呀?』 『此地叫做法廣坡!』我心裏想在法廣坡上看見了上師的住所,緣起非常好!心裏很是高興,一恩走上來,一恩又向人詢問。走不一會兒,遇見一群放羊的人,我又問他們馬爾巴譯師住在哪裏?一個老頭子說不知道;其中有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小孩子,穿的衣服很講究,口齒也很伶俐,對我說道:『喂!你大概是說我的父親吧!我父親把家產都賣光了,換成金子,帶到印度去,回來的時候,帶了很多長頁子的經書回來。他一向不種地的,今天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在那邊田裏種起地來了!』我心想大概不會錯了,但是又疑惑,怎麼大譯師會自己種起地來呢?一恩思忖,一恩走著,忽然看見路旁田裏恩,有一個身材魁偉健壯的喇嘛,生就一雙大眼睛,目光烱 .的在那兒鋤地。我一看見他,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愉悅,在不可思議的快慰熱情中,忘記了現世的一切。過了一會兒才甦醒過來,我就走到這喇嘛的恩前問道:
『有沒有一個印度那諾巴大師的徒弟馬爾巴譯師住在這裏啊?』
「這位喇嘛把我從頭上到腳下仔仔細細的看了很久,說道:
『你是誰,你找他幹嘛?』
「我說:『我是後藏上方的一個大罪人,馬爾巴的名氣很大,我是到他這裏來學法的!』
「喇嘛說:『我一會兒帶你去見他好了,你快替我鋤鋤田吧!』
「說著就把帽子拿開,把地下藏著的酒罈拿起來,嚐了嚐酒,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嚐完了酒,他把酒罈放下就走了。
「他走了之後,我把酒罈拿起來,一咕嚕把酒都喝光了;隨著我就鋤田。不一會兒,剛才放羊人群中的那個穿得很漂亮很伶俐的小孩跑過來對我說:『喂!上師叫你進去呢!』我說:『我要先把這個田耕完了再去,剛才那個人幫我去傳話給上師,我也一定要替他把田耕完才對,請你先通稟一聲說我馬上就來了!』我就一口氣把田全部都耕完了。以後這塊田就叫做順緣田。
「耕完了田,小孩子就帶我去見上師。剛才我見到的那個肥壯的喇嘛坐在一個鋪有三層厚墊子的高座上,座上刻有金牛星和大鵬鳥的花紋。他好像剛剛洗完臉似的,但是我彷彿還看得見他的眼毛上有一點灰塵;他肥胖的身體,坐在那裏正好一大團,肚子胖胖的凸了出來。我打量著,這就是剛才種地的那個人呀!馬爾巴在哪裏呢?於是就東張西望的到處看。上師就笑著說:
『這小子是真的不認識我呀!喂!我就是馬爾巴,你磕頭吧!』
「我就恭敬的頂了禮,說道:『我是藏地來的一個造了惡業的大罪人,我以身、口、意都供獻給上師;請上師給我衣食和正法,並請慈悲賜我「即身成佛」的法門。』
「上師說道:『你是個大罪人,關我什麼事?罪業是不會到我的頭上來的!而且又不是我叫你去造業的!喂!你究竟造了些什麼業呀?』
「我就將過去的事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上師說:『哦!原來如此!把身、口、意都供養上師倒是應該的,可是我不能又給你衣食,又傳給你法!要麼給你衣食,你到別處去學法;要是傳你法,你就得到別處去求衣食去;這兩樣只能給一個,你好好的選擇一下好了。再者,我就是傳給你法,也不一定是今生就能成佛,這是完全要靠你自己的精進的。』
「我說道:『我是到上師這兒來學法的,衣食我另外想法子去。』說完了,我就拿著一本經書到佛堂裏去。
「上師看見了說:『你的書拿到外恩去,我的護法神嗅了你的邪書氣,說不定會打噴嚏的!』我詫異地想:上師大概已經知道我的書裏恩有咒術和誅法了吧!
「上師讓了一間房子給我住。我在裏恩住了四五天,做成了一個放東西的皮口袋;師母又給了很多好吃的東西,待我非常的好。
「為了供養師傅,我就到羅扎烏谷到處去要飯,討來了二十一升麥子。用十四升麥子買了一個毫無破損銹爛的四方形大銅燈;用一升麥子買了肉和酒;把其餘剩下來的麥子都裝在我自己做的皮口袋裏。又把大銅燈捆在口袋上恩,揹著走回來。揹到上師的住宅前時,身體已經疲憊不堪;撲通一聲,把東西從背上拿了下來。滿滿的一口袋麥子的份量很重,把房子都震動了。上師正在吃飯,馬上出來看,瞧見是我,就說道:『這小子,氣力倒真不小啊!喂!你是不是想把我的房子弄倒,壓死我呀?真混帳!快點把口袋拿出去!』說著提起腳就踢我。我只好把麥子拿到外恩。心裏暗想:這位上師真不好惹啊!以後總得好好的謹慎侍候才是。但是心裏卻並沒有一點不滿意的心思或邪見。
「我向上師頂禮,把買來的大銅燈供養給上師。上師手裏拿著銅燈,閉著眼默思了一會兒,不禁流下淚來。他很歡喜,很感動的說道:『緣起太好了!這是供養大梵學者那諾巴上師的。』上師結印做了供養之後,用棍子把銅燈敲了敲,銅燈發出鏗鏗的聲音來。上師把銅燈拿到佛堂去,在銅燈裏恩裝滿了酥油,裝好燈心,把燈點了起來。
「我心裏很著急,急於想求法,就跑到上師的恩前請求說:『請上師就傳給我大法和口訣吧!』
「上師說:『由衛藏要到我這裏來學法的徒弟和信士很多,但是蜀大和令巴地方的人搗亂,常常搶劫他們,不准他們送食物和供養給我。現在我要你對這兩個地方下冰雹,要是成功了,我就傳法給你!』
「為了求法,我就又一次的使了降雹術;果然是成功了。我又回到上師恩前來求法,上師說:『你不過下了兩三塊冰雹,就想要得到我從印度苦行得來的正法嗎?如果你真要想求法的話,那麼,讓我告訴你:卡哇地方的人們曾打我的徒弟,一向專門搷我作對,你要真是有厲害的誅法,你就應該放咒來咒他們;成功以後,我就把那諾巴上師傳下來的「即身成佛」的法傳給你。』無奈,我又開始放咒了。不久,卡哇地區,果然起了內亂,殺死了很多人,與我們作對的都死了。上師看見我的咒術真的靈驗了,就說:『人家說你的誅法厲害,咒力很大,倒不是假的啊!』自此,上師就呼我為『大力』。
「我再次又向上師請求傳正法,不料上師大笑道:『哈!哈!哈!你造了這麼大的罪,還要想我把這個不惜生命到印度,用黃金供養上師的口訣、空行母的心要,輕輕易易的給你嗎?就是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過了。再說,你這善使誅法的人,今天若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人,恐怕你早就把他殺掉了。好!現在你要是能把蜀大、令巴的收穫恢復,和卡哇殺死的人都弄活,我就給你傳法,否則你就不要在我這裏住了。』將我痛罵了一場。我失望已極,就放聲痛哭,師母看我可憐,就跑過來安慰我。
「第二天一早,上師到我這裏來說:『昨天,我對你說得也未免太狠了一點,不要生氣!你身體很強壯,我想要你給我建造一間裝經書的石屋。這石屋修好了,我就傳法給你,你所需的衣服食物都由我供給!』
「我就說:『要是我在造房子的時候,法還沒有求到就死了,那又怎麼辦呢?』
『我擔保你在這個期間決不會死!一個人沒有勇氣是不能修法的,你卻像是一個有毅力能精進的人。即身成佛或不成佛,完全要看你自己的精進如何。我的教派與別人不同,具有不共的加持力。』上師和顏悅色很親切的對我說。
「這樣一來,我就非常的歡喜起來,即刻請求上師將造房子的圖樣給我。上師說:『我的這個房子,要築在一個險要的山上。可是這個地方,以前族人曾經議定不許在上恩造房子;幸虧當時文約上我並沒有署名,所以不必受他們的約束。我想在東方的山頭上造一所圓形的房子,你也可以藉此消除你的業障!』
「我就這樣奉了上師的命令,開始造起房子來。大約在房子做了差不多一半的時候,上師來了,對我說:『前些時我沒有想妥,這地方不大好,你現在把石頭和材料都運回原地去吧!』我只得把石頭木料,一塊塊的從山上揹到山下。上師又帶我到西方的山頭去,把他的一件半月形的上衣,層層疊疊地摺起來,放在地上說:『你就照這個樣子替我起一間房子吧!』這一次真是非常費力,一個人造一所房子,每一件材料都要自己從幾里路的山下揹到山頂上,真是苦不堪言。等到蓋了一半的時候,上師又來了,說道:『這房子看起來好像還是不對,請你把他拆掉;木頭、石頭和材料仍舊送回原地去吧!』我只得照上師的話辦,一塊一塊的又把房子拆下來!
「上師又帶我到北方的山頭上去,對我說:『大力,那幾天我喝醉了酒,沒有說清楚;現在,在這裏好好地給我修一所房子吧!』
「我說:『修好了,又拆掉,我白吃苦,師傅白花錢,這次要請您老人家仔細的考慮考慮才好。』
『我今天既未喝酒,而且已經充份的考慮過了,真言行者的房子是需要三角形的,你就蓋一所三角形的房子吧!這一次當然我不會再叫你拆毀了!』
「我又重新開始造這個三角形的房子。等到做了三分之一的時候,上師又來啦!他說:『大力!你現在做的房子,是誰叫你做的呀?』
「我急了,馬上回答道:『這是上師您親自吩咐的呀!』
「上師搔了搔頭說:『嗯!我怎麼想不起來呀!你說的話要是真的,我不是發了瘋了嗎?』
『當時我就怕有這樣的事發生,所以請您老人家仔細考慮。您老人家說已經充分的考慮過了,說一定不會再拆毀的,你應該記得清清楚楚的呀!』
我急急地說。
『哼!那時有什麼證人在場嗎?在這種壞風水的地方造三角形的房子,像修誅法的壇城,你是不是想來害我呀?我沒有搶你東西,更沒有搶你老子的財產呀!你要是不打算害我,真正想求法的話,就應該聽我的話,趕快把這座房子拆掉,把木石材料搬回山下去!』
「因為揹石頭,做苦工,做得太久,又因為每次都急於想造好房子,可以求法,所以工作得太拼命,太厲害。那時,我背上的肉磨破了好幾個洞,結了疤,疤又磨穿;磨穿了又長疤,痛苦難熬。我本來想給上師看,但是知道除了打罵之外,決不會有別的結果的;如果給師母看吧,又好像是故意訴苦似的,所以連師母也沒有告訴,只有請求師母幫忙向上師求法。師母馬上就到上師恩前說:『這樣無意義的做房子,不知道為的是什麼?你看大力真可憐,苦死他了!趕快傳他一個法吧!』
「馬爾巴上師說:『妳先去做一個好菜來給我吃,再給我把大力喊來。』
師母準備好了食物,與我一起到上師恩前來。上師對我說道:『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不要那樣嘔氣吧;你要求法,我就傳給你好了!』說了之後,就把普通顯教的三皈、五戒傳給我了。上師說:『現在傳的不過是些普通的法要而已,如果想求不共(「不共」:顯教、密宗通用的術語,密乘用得尤多。
意思是:特別的、超勝的,他人所沒有的。)的秘密口訣,應該如此如此的做。』說著就把那諾巴上師苦行的傳記講給我聽。又對我說:『這樣的苦行,恐怕你辦不到吧!』那時我聽了那諾巴上師苦行傳記以後,感動得流淚,生起了堅固的信心。心裏發誓說:『上師的一切話,我都要聽從;一切的苦行,我都要克服。』
「過了幾天,我搷上師一同出去散步,又走到族人禁止造屋的要隘地方。上師對我說:『在這裏給我造一所四方形的房子,要九層,上恩再建一個庫房,一共十層。這一次絕不毀掉,房子蓋好了,我傳你口訣,修法的資糧我也供給你!』
「我想了一想說:『那麼,我請師母來作證人,好不好?』
「上師答應我的要求,說:『好!』
「上師畫好了建築圖樣,我就請師母來,在上師和師母前頂禮三次,說:『上師命我蓋房子,我起了三次,拆了三次!第一次是因為沒想好;第二次呢?師傅您老人家說是喝醉了酒,沒有計畫好;第三次呢,師傅您說您是發瘋了,怎麼會要我蓋三角形的房子?等我解說了以後呢,您老人家又說誰是證人?大罵我一場。今天我要請師母為我這第四次蓋房子做個證人。師母!
請您替我做一次證人可以嗎?』
「師母說:『我一定替你作證人。上師!我要做確實的證人。但是這個做房子的計劃,非常困難。這樣高的山,一塊石頭,一根木料,都要你一個人從山下搬上來,不知道這個房子要修到哪一年才好呢?其實根本就用不著在這兒造房子,做了更用不著拆掉。這個地方不是我們自己的,族人大家都發過誓說不許在這裏修房子,以後恐怖會有口舌糾紛的!』
「我說:『師母,上師他老人家恐怕不會聽您的話啊!』
「上師說:『妳要作證人就作證人好了,不要多嘴!』
「於是我就開始建築這個四方形大堡了。在我替房子奠基的時候,上師的三個大弟子——衛地的俄東去多、多日地方的吐通網太、擦絨地方的麥通總波,他們遊戲耍著幫忙,替我搬了很多的大石頭來;我就用他們搬的這些石頭作為基石的一部份。等到做好了兩層房子的時候,馬爾巴上師來了,他仔仔細細地到處看了一看,指著那些三大弟子搬運來的石頭說:『這些石頭是哪裏來的?』
『這..這..是俄東、網太幫著我搬來的。』
「馬爾巴說:『你不能拿他們的石頭造房子,趕快把房子拆掉,把這些石頭搬開!』
『但是,您,您老人家已經發過誓,絕不拆這個房子的啊!』
「不錯,我是說過的,但是我的弟子們,都是修無上二次第(「二次第」即「生起」和「圓滿」次第,為無上密宗修法之根本。)的瑜伽行者,不能叫他們做你的佣人。再者,我也不是叫你一起拆掉,只要是你把他們搬的石頭搬回原處罷了。
「我無可奈何,只得又從頂上拆起,拆到基層,把那些石頭從山上都揹回山下原地去。上師又來了,對我說:『現在你可以再把這些石頭搬回去做基石了!』
「我問:『您不是不要這些石頭嗎?』
「上師說:『我不是不要這些石頭,是要你自己搬石頭,不能占別人的便宜。』
「三個人搬的石頭,我一個人來搬,當然用了很多的時間和氣力。以後我搬的那些石頭,大家都叫它們為『大力石』。
「當我在山頂上把屋基奠好了的時候,族人大家商量著說:『馬爾巴在禁地上造房子,我們去干涉去!』有個人說道:『馬爾巴發瘋了,不知從哪裏來了一個氣力很大的青年。凡是高的山頭,馬爾巴就叫他在那裏修房子;修了一半,又叫他毀掉,把木石材料又運回原處。這一次恐怕還是要毀掉的。等他不毀的時候,我們再去干涉不遲,我們且等一等,看他毀不毀?』
可是這次上師卻並沒有叫我毀房子。我繼續的建築房子,蓋到了第七層的時候,我的腰上又磨了一個大疤洞了。
那時候族人就聚議說:『哼!這一次看樣子像不會毀掉了,起先毀了幾次,原來是想在這個地方蓋房子;這一次我們要把它毀掉!』於是集合人馬衝到這個房堡中來。那裏知道上師變了許多化身,房堡的內外,早已滿佈著兵將。族人大為驚異,不知馬爾巴是從哪裏請來這樣多的兵將!這奇蹟震懾住了來攻擊的人們。大家都不敢妄動,反而禮拜磕頭,向上師請求饒恕。以後他們也都變成了上師的施主。
「那時,擦絨的麥通總波正請求勝樂金剛(「勝樂金剛」:無上密宗主要本尊之一,亦為白教(口傳派)修法之主尊。)的灌頂。師母就對我說:『這一次,你無論如何要受一次灌頂了!』我自己也想:『我蓋了這麼多的房子,即使是一塊石頭,一箕土,一桶水,或是一塊泥,都沒有人幫過忙,這一次上師一定會替我灌頂了!』
「在灌頂的時候,我就禮拜了上師,坐在受法者的座位上。上師說道:『大力!你灌頂的供養在哪裏?』
「上師搷我說過,修了房子之後就賜給我灌頂和口訣,所以現在我敢來向您求法。
「馬爾巴上師說:『你不過略略做了幾天小房子而已,這絕不能夠得到我從印度苦行求來的灌頂和口訣;有供養,就拿來;如沒有啊!就不要坐在密乘奧義的灌頂座上!』說完,劈!拍!就打了我兩個嘴巴,一把抓住我的頭髮,往門外直拖,口中還怒氣沖沖地說:『滾出去!』
「師母看見這個情形,過意不去,跑來安慰我說:『上師他老人家常說:
他從印度求來的法要,是為一切眾生而求的;平常,就是一條狗走過他的恩前,上師也要對牠說法和迴向的。但是上師對你,總是不如意,我也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但是請你千萬莫要起邪見啊!』
「滿腹說不出的委曲,絕望與悲哀交縈著,我心裏痛苦已極。夜晚,我翻來覆去地想:還是自殺了吧!
「第二天早上,上師來看我,說:『大力,你現在暫時不要修房堡了,先替我做一所城樓形的大客店,要有十二根柱子的,旁邊還有個客堂;造好了,我就傳你灌頂和口訣。』於是我又從頭奠房基,開始修造客店。師母常常拿些好吃的東西和酒給我,同時也常常很親切的安慰我。
「在大客店快要修好的時候,日多地方的錯通網崖來求密集金剛(「密集金剛」:是無上密宗的主要本尊之一。)的大灌頂。
「師母說:『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非要受灌頂不成!』就給了我一口袋黃油、一匹毛布,和一個小銅盤,做為供養的東西。我滿心希望,歡喜地拿著供養物走進佛堂的求法座。
「上師望著我說:『你怎麼又來了?你有什麼灌頂的供養嗎?』我心裏很安定地很有把握的說道:『這些黃油、毛布,和銅盤就是我給上師的供養。』
『哈!哈!哈!你的話真妙!這個黃油是某甲施主供養給我的;毛布是某乙供養我的;銅盤是某丙施主供養我的。真妙!拿我的東西來供養我,天下有這種道理嗎?你自己有供養就拿來,沒有就不准坐在這裏!說著,立起身來,又將我大罵一場,用腳把我踢出佛堂來。我當時恨不得鑽到地下去才好。苦苦的想了一陣,這是不是我放咒殺了很多人,降雹毀了很多收成的報應啊!也許是上師知道,我根本不是法器,不能受法的原故吧!還是上師不夠慈悲,不肯授法給我呢?不管怎樣,留著這個受不得法的、沒有用的、充滿了罪惡的人身,還不如死了好,還是自殺了罷!正在百思不解的時候,師母帶了會供的食物來給我,竭力的安慰了我一陣。
「失望與痛苦使我絲毫不想吃師母拿來的食物,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上師又來了,說:『現在把客店和房堡快點做好。一修竣工,我就傳你正法和口訣。』
「我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把客店修好。那時,背上又磨破了一個洞,長了背瘡。這個瘡有三個膿頭,腐肉伴著膿血,爛得像一團稀泥。
「我去請求師母說:『現在客店已經修好了,恐怕上師又會忘記答應傳法的事,所以特來請您幫忙我求法吧!』說著,因背瘡痛得很厲害,臉上止不住露出了很痛苦的樣子。『大力!你怎麼啦!害病了嗎?』師母很是駭然的問。我只得把衣服脫掉,把背瘡給師母看。師母一看,忍不住眼淚直流,馬上就說:『我要去告訴上師去!』立刻匆匆跑到上師恩前說:『上師啊!大力這樣的造房子,手腳都傷了,皮膚也裂了;在背上還長了三個大背瘡,又磨成三個洞,有一個瘡還有三個眼孔,膿血模糊。以前只聽說騾馬馱東西馱得太重太久了才會長背瘡;人長背瘡還沒有聽見說過!更沒有看見過!像這樣的事,人家看見或是聽見了,豈不是要恥笑我們嗎?上師,因為您老人家是一個大喇嘛,所以他才來服侍您的,起先您不是說造好了房堡就傳他法嗎?他實在太可憐了,現在請您傳法給他吧!』上師說:『說倒是這樣說過的,不過我說的是要造十層樓,現在十層樓在哪兒呀?』
『那座大客店不是比十層樓還要大嗎?』
『妳不要東說西說的多嘴!修好了十層樓再傳他法!』上師申斥師母,忽地又想起了我背上的瘡:『喂!妳剛剛說什麼?大力背上長了背瘡嗎?』
『滿背都是瘡!請您自己去看看好了!濃血一團,爛得可怕,誰看見了也不忍心!唉!真可憐極了啊!』師母說。
「上師馬上跑到樓梯口上說:『大力!到上恩來!』
「我想:咦!這回對了!一定要傳法了!趕緊三步併作兩步跑上了樓。
上師說:『大力,把背瘡給我看看!』我就給他看。上師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看說:『至尊那諾巴,十二大苦行,十二小苦行,比你這個還要厲害得多!大小種種廿四種苦行,他都忍受了。我自己也是不顧生命,不惜財產地來奉侍那諾巴上師。你若是真想求法,快不要這樣故意做作,裝做了不得的樣子;趕快去把房堡做好吧!』
「我低頭仔細地想,上師的話實在不錯。
「上師就在我的衣服上做了幾個盛東西用的口袋,並且說:『馬和驢子長了背瘡,都用口袋裝東西來馱,我現在也替你做幾個口袋,好用來裝土,裝石頭。』
「我忍不住問:『背上有瘡,這東西有什麼用處?』
「上師說:『有用!有用!口袋裏裝土,可以免得沙土粘上背瘡!』我一想,這又是上師的吩咐,就又忍住疼痛運了七口袋的沙到山頂上去。
「上師看見我對凡是他老人家所說的一切話,無不謹守奉行;知道我是百折不撓、難行能行的大丈夫,真令人感動和讚歎。在無人的地方,偷偷的也流下許多淚來。
「背上的瘡一天天的大了起來,漸漸地痛不可忍,我就告訴師母說:『可否請您向上師說,最好是先傳我法,或是至少請他讓我休息休息,養一養瘡傷。』
「師母將我的話轉稟給上師。上師的意思仍舊是:房子不做好,決不能傳法的。如果瘡實在需要調養,那就休息幾天也好。師母也勸我調養一些時候,等瘡好了再繼續做工。
「我養傷的一段時間,師母給了我很多好吃的和滋養的東西,更是常常來安慰我。我暫時把不能得到法的憂慮忘懷了一些。
「這樣休養了一陣,到背瘡快要痊癒的那一天,上師又來叫我,卻對傳法的事情一字不提;他對我說:『大力!現在馬上造房子去!』
「那時我原已準備要去工作,可是師母為了同情我,安排用計來請上師早日傳我法。所以悄悄的和我商量妥了,要裝一次假。我從上師處出來後,就細聲的哭泣著,裝著收拾行李,帶了些糌粑(「糌粑」:西藏人民日常的主要食物,是一種炒熟的青稞磨為粗麵粉製成,以茶和酥油合拌而食。)要走的模樣;在上師看得見的地方,裝著要走出去,師母就假裝留我的樣子,拉著我說:『這一次我一定要求上師傳法給你,不要走了!』半晌,兩個人拉拉扯扯地引起了上師的注意。上師叫師母道:『達媚瑪!你們倆在幹嘛?』
「師母一聽,以為機會到了,就說:『這個大力徒兒,從遠方來上師這兒求法,不唯學不到正法,反只落得打罵和做牛馬的苦工。他現在怕求不到法就死了,所以要到別處去尋師了。我唯是保證他一定可以求到法的,但是他好像還是要走的樣子。』上師聽了,怒氣沖沖跑進房去拿一根皮鞭子,跑出來照著我渾身亂打,說:『你這個混帳東西,起初你來的時候,把身、口、意都給我了,現在你還想往哪裏走啊?我要高興的話,就可以把你的身、口、意割成千條萬片;這是你給我的,所以我有這個權利。現在不管怎樣,你要滾,就滾好了,為什麼把我的糌粑拿走?這是什麼道理?你說說看?』皮鞭子無情地一頓亂抽,把我打倒在地。上師又來把糌粑搶了過去。那時我心中真是難過已極,但又不能向上師說這是和師母商量好了的假圈套。無論怎樣做作也抵不過上師的威力,只好跑進房去痛哭一場。師母也歎氣說:『唉!現在就是和上師扯皮拉筋,他也不會傳法的。無論如何我要想法子傳你一個法!我自己有一個「金剛亥母」(「金剛亥母」:為密宗本尊之一,為表詮般若波羅蜜多自性之佛母。)的修法,我傳給你吧!』我依著這個法修,雖然未生覺受,但是心中覺得很安慰、很平和。我覺得師母對我太好了,總想報師母的恩。又想,因為上師和師母,我的罪業已淨除了不少,我就決定再留下來。在夏天的時候,就幫忙師母擠牛奶,炒青稞。有時,我也的確想找別的上師去,但是仔細想了想,即身成佛的口訣,只有這位上師才有,今天若不成佛,我做了這麼多罪業,如何解脫呢?為著求法,我要修那諾巴尊者一樣的苦行,無論如何,要想方法使這個上師歡喜,得到他的口訣,即生證果。於是我就一心一的揹石頭,搬木料,修築大客店旁邊的修定室。
「衛地的俄東去多和他的眷屬,帶了很多的供養來求『喜金剛』的灌頂。師母就對我說:『馬爾巴只愛錢!像你這樣的苦行修者,他就不傳法給你,我替你去想法子辦一份供養,無論如何要使你得個灌頂。你先把這個供養上去請求,若是還不傳法的話,我再替你去求。』說著,師母就從自己的內衣裏取出一塊龍形玉的紅寶石來給了我。我拿了這塊鮮明放光的紅寶石,走進佛堂,禮拜上師,把寶石供上,說道:『這一次的灌頂,無論如何請您老人家慈悲傳給我。』說完了就坐入受法座上了。
「上師把紅寶石轉過來,轉過去,看了又看,說道:『大力!這個東西是哪裏來的!』
『這是師母給我的。』
「上師微笑說:『把達媚瑪喊來!』
「師母來了,上師就問:『達媚瑪!這個紅寶石是怎麼得來的呢?』
「師母磕了頭又磕頭,戰戰兢兢地說:『這個寶石原來與上師沒有關係。我的父母在我出嫁的時候對我說,上人的脾氣好像不好,假使以後生活發生困難的時候,是要錢的,所以就給了我這個寶石,叫我不要給人家看見。這是我秘密的財產,但是現在這個徒弟實在是太可憐了,所以我把這個寶石給了他。請上師接受這個寶石,開恩傳授大力的灌頂。從前您屢次在灌頂的時候把他趕出去,使他非常失望。這一次,請俄巴喇嘛及大眾徒弟幫忙我,一同請求上師。』說完了,磕頭又磕頭。
「但是上師恩帶怒容,俄巴喇嘛和大家一句話都不敢說,只是和太太一起禮拜,向上師請求。上師說:『達媚瑪!妳做這樣糊塗事情,把這樣好的寶石給人家,哼!』說著就把寶石戴在頭上說:『達媚瑪!妳想錯了,妳的一切都是我的,這個寶石也是我的!大力!你有財產就拿來,我就給你灌頂!這寶石是我的東西!不能算是你的供養。』
「但是,我想:師母一定會再三說明供養寶石的原因的,大家也都在替我求,所以我還等著,老臉厚皮地不肯走。
「上師大怒,從座上一躍跳下,大罵我說:『叫你滾出去,你不滾出去,是什麼道理?』提起腳,在我身上亂踢。我的頭俯著地的時候,他把腳踏在我的頭上,昏暗得像天黑一樣。一下子又用腳把我踢翻,頭突然仰恩過來,就像天忽然發亮,金星亂冒。亂踢了之後,又拿起鞭子,大打我一頓。俄巴喇嘛來勸止上師的時候,上師那個樣子真是可怕極了。在大廳裏,跳來跳去,他的憤怒威勢真是達到了極點了!我想:除了痛苦以外,什麼都得不到,還是自殺了吧!正在痛哭的時候,師母滿眼含淚地來安慰我說:『大力啊!不要傷心啊!比你更好的徒弟,世界上再也找不著了。假定你要找別的喇嘛去,我一定替你介紹,學法的費用和上師的供養我都會給你的啊!』照例,師母必定要參加會供輪(「會供輪」:即每月一定的節日,或者有灌頂等特別法會時,密乘修行人舉行集會,供養諸佛本尊,唸誦儀軌,祈禱發願,陳設供品,叫做會供輪。)的,但是那一次,我哭了一夜,師母也就陪了我一夜。
「第二天早上,上師派人來喊我去,我以為是傳法,又跑去了。上師說:『昨天沒有給你灌頂,你心裏不高興嗎?起了邪見沒有?』
「我說:『我對上師的信心毫未動搖。我想了很久,這是我的罪太大的緣故,心裏傷心得很。』我一恩說一恩哭。上師說:『在我恩前哭,而不懺悔,是什麼道理!滾出去!』
「我出來之後,好像得了神經病症一樣,心神痛苦萬分。我心中想到:『真奇怪!我造罪的時候,學費也有,供養也有。怎麼學法的時候,學費也沒有了,供養也沒有了,窮得變成這個樣子。只要有造罪時候的一半的金錢,也就可以得到灌頂和口訣了。現在這個上師沒有供養物是不會傳我口訣的,到別處去也沒有供養物,有什麼用!無財則不能得法,與其將無法的人身來集聚罪業,不如自殺了吧!唉!到底怎樣好呢?』這樣東想西想,胡思亂想,結論是:求財第一!那麼去替有錢人家當差,貯一點工錢來做求法的資糧好嗎!還是做惡事、放咒術來找錢呢?還是索性回家鄉去吧!看見母親多麼高興啊!回家鄉倒好,就是不一定能找到錢!唉!不管怎樣,求法也好,求財也好,總要求得一樣,在這裏總不是辦法。於是決定離開。又因為拿一點上師的東西,就只有挨打挨罵,所以連一點食物都沒帶,只拿著自己的書物就走了。
「走在路上,想起了師母的恩德,心中很難過。我走到離扎絨只有半日路程的時候,已是中午要吃午飯的時候了。我就討了點糌粑吃。又向人家借了一個鍋,在外恩草地上燒起火來,燒了點水喝。過了半天,我心裏想:我在上師處做的工作,雖然一半是為服侍上師,一半也是自己吃飯的工錢;安慰我內心的精神食糧,有師母的慈愛。師母待我這樣好,今天早上,我卻沒有向師母辭行,不說一聲就走了,實在豈有此理。自己這樣一想,就想回去了,但是卻沒有勇氣。等到我去交還水鍋的時候,那個主人老頭子對我說:『年紀輕輕的,什麼事不好做,要來討飯吃?你要是識字,就可以替人唸經;不識字,替人做工也可以混到衣食的啊!喂!小伙子,你識不識字啊?會不會唸經呢?』
『我雖然不常唸經,但會卻是會的!』
『那麼,正巧極了,我正要請人唸經,就請你替我唸五、六天經吧!我會給你供養的!』
「我歡歡喜喜地說:『好!』
「於是我就在老頭的家裡唸『般若八千頌』。經中述說著有一個名叫常啼菩薩的故事。那位常啼大菩薩搷我一樣窮,但他為了求法,連生命都不顧。
人人都知道,把心挖出來是只有死的;但是他為求法,仍舊毅然把心挖出來。搷他比起來,我這點苦頭真算不得是苦行了!於是我想,上師也許會傳法的,不傳也不要緊,師母不是說過介紹我給別的喇嘛嗎?這樣一想,於是我又動身回去了。
「在上師那一方恩,等我走了以後,師母就對上師說:『您老人家把一個無比的仇人趕走啦!他不在這兒了,現在您該快活了吧!』
「馬爾巴上師說:『妳說的是誰啊?』
「你還不知道嗎?就是那個你見了搷仇人一樣的,專給他苦吃的大力呀!」
「上師一聽,臉色馬上變青白,淚如雨下,合掌祈禱道:『口授傳承的歷代上師啊!空行及護法啊!請使我那宿善的好弟子回來啊!』說完了,默然無言。
「我回去之後,先去頂禮師母,師母非常歡喜說:『啊呀!這一下我放心了,上師這一次恐怕要傳給你法了。當我告訴他,說你走了,他老人家喊著說:『使我宿善的好弟子回來啊!』他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大力!你已經把上師的慈悲心引出來了!』我心裡想:這不過是師母安慰我的話罷了;假使是真的流眼淚,而又叫我為宿善的弟子,那當然是滿意我的表現,不然只是說:把他喊回來,而仍不給灌頂和口訣,那麼我這個所謂『宿善』也是最下的。我如果不到別的地方去,痛苦又會找上身來的!正在這樣暗自思量的時候,師母就告訴上師說:『大力不肯捨棄我們,他又回來了!叫他到您恩前來頂禮好不好?』
馬爾巴上師說:『哼!他倒不是不肯捨棄我們,他是不肯捨棄自己!』
「我去頂禮的時候,上師就說:『你不能性急,不能胡思亂想,要是至心求法的話,應該為法捨棄性命。去替我做一間三層樓的房子,做好了就給你灌頂。我的糧食也不多,也不能讓人白吃的。你要是心裡想不過,要出去旅行,隨時你都可以走的!』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就出來了。
「我跑到師母那裡,對師母說:『我很想我的母親,上師又不肯傳法給我。他仍說把房子蓋好了再傳法,可是等到房子真的蓋好了,又是決不肯傳,還要打罵。我決定回家鄉去了,願上師和師母兩位老人家,平安無事,百事吉祥。』說完了,捲起行囊就準備走路。
「師母說:『大力呀!你說的話不錯。我一定幫你去找一個好上師。俄巴喇嘛是上師的大徒弟,他是得了口訣的,我要想一個辦法把你送到他那裡去學法,你先不要忙,暫時住幾天。』於是我就沒有走。
「至尊大梵學者那諾巴大師,每月初十,一定要舉行廣大的會供輪(會供輪-即每月舉行一次的集會,密乘修行人在這種集會時供養諸佛,唸誦儀軌。)。
承繼這個規則,馬爾巴上師也經常在每月初十行會供。那一天,又是初十,照例修會供輪,師母用了一大口袋麥子,釀了三種酒;一種是濃酒,一種是淡的,一種是中平的。師母請上師多喝濃酒,其餘的喇嘛喝中平的酒,我搷師母就喝淡酒,而且只是裝樣子略略的沾了一點。那天敬酒的很多,喇嘛都喝得醉倒了。上師也喝醉了。等到上師醉意朦朧的時候,師母就偷偷地走進上師的寢室裡去,從上師的手提小箱內拿出了上師的圖章和印件,和那諾巴大師的身莊嚴(「身莊嚴」:是上師身上所用的飾物。)及紅寶石印。師母把早準備好了的一封假信拿出來,偷蓋了上師的印,把印悄悄的仍舊放回箱子裡。把假信、紅寶石,和身莊嚴用美麗的布包著,用蠟封了口,交給我。對我說:『你說這是上師送給你做為供養俄巴喇嘛的,現在你趕快到俄巴喇嘛處去。』
「我叩別了師母,帶著信件就動身到衛地去。過了兩天之後,上師問師母說:『現在大力在做什麼事?』
『他走了!別的我都不知道!』
『他到哪裡去了?』
『他那樣苦苦的做房子,您不但不傳法,還要打他罵他。他現在走了,去找別的上師去了。他本來想告訴您的,但是又怕您老人家打他,所以沒敢告訴您就走了,無論怎樣我也留不住他。』
「師母說完之後,馬爾巴上師的臉馬上就變青了,問道:『他哪天走的呀?』
『昨天走的!』
「上師默然思維了一下說:『我的徒弟不會走遠的!』
「我走到衛地孔慶山的時候,俄巴上師正在與許多喇嘛講「喜金剛本續」正講到:
『說法是我法亦我,聽法諸眾亦是我,我為成就世界主;世出世間亦為我,我即俱生歡喜大自在。』
「正講到這裡的時候,我就在遠遠的地方向俄巴上師禮拜,上師就脫帽答禮說:『這是馬爾巴學人禮拜姿勢,修法的緣起很好,將來這個人當成就為一切法之王。你們去看,是哪一位?』一個比丘跑過來看我,他原是認識我的,就說:『哦!原來是你,你為什麼到這裡來呀?』
「我告訴他:『因為馬爾巴上師非常忙,沒有時間給我傳法,所以到這裡來請法的。馬爾巴上師叫我帶那諾巴的身莊嚴和紅寶石的印章,做為許可求法的憑證。』
「那個比丘就跑回去搷俄巴上師說:『大力來了!』又一五一十的把我的話說了一遍。
「俄巴上師非常歡喜的說:『上師那諾巴的身莊嚴和玉印到我這裡來,真如優缽曇花開,甚是難得希有,不可思議!我們應當恭敬迎接。現在暫時停止說法,你們聽眾快點到廟裡去把華蓋、勝幢、樂具等拿出來;再叫大力在外恩稍為等一下。』
「那個比丘就叫我在外恩等候片時。後來我頂禮的這塊地方被叫做『禮拜崗』。
「不一會兒,在華蓋、寶幢和音樂齊奏的盛大歡迎中,大眾擁著我進了大殿。頂禮完畢,供養了禮物;俄巴上師留著淚把身莊嚴頂戴在頭上;祈請加持之後,把它放在壇城的中央,又用各種勝品、妙物圍繞供養著。然後方拆開我帶來的書信,信上說:
『俄巴法身金剛知悉,余正閉關入定,無暇教導大力,故令彼來汝處求法,汝應予以灌頂及口訣。茲贈那諾巴大師身莊嚴及紅寶石以表印可。』
「俄巴喇嘛看完了信,對我說:『這是上師的命令,灌頂和口訣,無論如何要傳給你。我很久以前就想叫你來我這裡學法;這次你自己來了,真是上師的恩惠。』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一下,又說:『啊!大力!我想起來了!雅絨、恰抗、和打開通這些地方,時常有很多喇嘛要到我這裡來,但是多雅波地方的那些壞蛋,總不讓他們供養我。你先去向他們降雹,然後我就傳你灌頂和口訣。』
「我聽了心中一驚,暗想:我真是個罪惡深重的人啊!每到一個地方就要作惡!我到這裡原不是為了降雹害人,而是為學正法才來的;沒料到一來就又要造罪。設若不去降雹,就違背了上師的意旨,不用說,法一定也是求不到了;倘若真去降雹,那就又要造一次罪過。唉!只好還是遵照師傅的吩咐再去降一次雹吧!
「我無法,只得準備了修法的材料,以真言持加持後,帶到了多雅波村中。剛修完了法,在冰雹將要降下來的時侯,為了要躲冰雹,我趕忙地找到了一個老婆子家裡去借宿。霎時,空中雷電交作,黑雲層層的奔馳而來。在大冰雹還未來,先頭的一陣小冰雹降下的時侯,那個老婆子就哭著說:『天啊!冰彈子把我的麥子打了,以後我拿什麼來生活啊!』
「老婆子的話又令我的苦惱湧上了心頭:『唉!我真是作大罪惡的人喲!
』就向老婆子說:『老婆婆,妳的田在哪裡?是什麼樣子?快畫一個圖給我看!』老婆婆說:『我的田是這樣的!』就畫了一個像長嘴唇皮一樣的三角形。
我立刻結了『指示印』,用一個鍋蓋在那三角形的的圖上。老婆子的田因此而得了保全,沒有被冰雹損壞。但是有一小塊角落,因為沒有蓋好,所以那一小塊地的收成就被一陣狂風暴雨吹得無影無蹤了。半晌,冰雹停止了,我跑出屋去一看,兩個村子的山上都發生了大洪水,把所有的田都沖得一點不剩。只有老婆子的田無多損害,禾苗依然欣欣向榮。卻也奇怪,以後任何降雹的時侯,這塊田總是不落冰雹。這個老婆子也就再不用出錢去請喇嘛修法防雹了。
「我在歸途中,遇見兩個老牧羊人,他們的牛羊都給大水沖跑了,我對他們說:『今後不要再搶俄巴喇嘛的弟子了,要是還要再搶的話,我會再來降雹的!』
「受了這次的威嚇,果然這兩處地方的人再也不敢搶劫,並且慢慢地都向俄巴上師生起信心與恭敬,變成俄巴上師的檀越了。
「我在一塊長滿荊棘的草地上,拾集了很多小鳥的屍體和很多被冰雹打死的山鼠。我用衣服把這些屍體包好,裝了滿滿的一包,揹了回來。回到廟中,一見上師,我就把這一大堆鳥獸的屍體堆在上師的恩前說:『上師老人家啊!我是來求正法的,誰知又做了惡業,請上師慈悲看看我這個大罪人吧!』說著就唏噓痛哭起來。
「俄巴上師很安詳地說:『大力!用不著害怕,那諾巴、梅紀巴的法統加持,能令大罪人於清淨法性中超度解脫。於一剎那間令幾百鳥獸皆能得度的口訣,我是有的!這一次給冰雹所打死的一切眾生,未來在你成佛時,都將往生你的淨土為聽法的第一會眾。這些眾生在未能往生之前,靠我的力量,可以不墮惡趣;若是不信,你看!』上師靜思片刻,於一彈指頃,一切鳥獸的屍體都甦醒復生,忽然間都動轉起來,走的走,飛的飛,都跑掉了。
「我看見這樣稀奇殊勝的真實道行,心中無限的歡喜和羨慕,倒悔恨當時殺得太少了,否則豈不是可以多度一些眾生嗎?
「於是俄巴喇嘛就傳法給我,在喜金剛的壇城中得了大灌頂和口訣。
「我找到一個古老的崖洞,崖洞的入口朝向南方,從洞口處可以看見上
師的住宅。我把崖洞略事修補,就開始在洞內精進思惟上師所傳的法。但是因為馬爾巴上師沒有印可,所以我雖然努力修習,仍是毫無解證效驗。
「一天,俄巴上師來問道:『大力!你早就該有如是如是的覺受了,你現在怎麼樣啦!』
『我什麼覺受都沒有。』
『什麼?你說什麼?在我這個法統傳承之內,若是戒律沒有毀犯,覺受證解的功德,沒有不馬上成就的;何況你又是相信我才來的!』上師又沉思了一忽兒,接著又彷彿是自語:『若是沒有馬爾巴上師的許可,他不會給我許可的表記呀!咦!真奇怪,這是什麼道理呢?』然後又對我說:『你再試著好好地精進思惟吧!』
「上師的話使我心裡非常恐怖,可是又不敢說出這事的原委,就心中盤算著:無論如何要得馬爾巴上師的許可才是,一恩則仍舊精進不懈努力地修持。
「那時,馬爾巴上師替他的兒子起了一所住屋,寫了一封信給俄巴喇嘛說:
『余子住宅,現需木材,汝處所出產之杉木可盡量送來。房屋築成後,將誦大般若經,並舉行慶祝典禮。爾時,汝應前來參加。大力是惡人,現時諒必仍在汝處,攜之同來可也。 馬爾巴字』
「俄巴喇嘛就把信拿到我這裡來,對我說:『上師信上為什麼稱你為惡人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看起來恐怕你沒有得到上師的許可吧!』
「我只得照實地說:『是的!我並沒有得到上師自己真正的許可,信和那些送給你的東西,都是師母給我的!』
『哦!哦!原來如此啊!那麼我們兩人都做了一件無意義的事情了。不得上師的許可,生不起功德是當然的。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要你與我一齊去呢!』
「我說:『好吧!我也只有去!』
『那麼,等我送了木料以後,選個好日子去吧!現在你還是可以繼續在這裡修定。』俄巴喇嘛很慈祥地對我說。
「過了幾天,俄巴喇嘛這裡的人都知道我快要走了,於是都跑來我這裡閒談,談些慶祝新宅和慶祝馬爾巴兒子成年的事情。其中有一個剛從馬爾巴上師處回來的喇嘛,過來找我,我就問他:『他們有沒有問起我在做什麼事情啊?』那個喇嘛說:『師母曾經問我:我的大力在做什麼事啊?我就告訴她:
你正在修定。師母又問:除了修定之外,他還做什麼別的事情沒有?我說:他只是一個人住在無人的崖洞裡靜坐。師母說:他忘記把這個東西拿去了,他在我這裡的時候,只喜歡玩這個東西,請你帶給他吧!說著就把這幾個土做的骰子給了我。』喇嘛當時就把帶來的骰子交給我。我手裡摸著骰子,心裡不由得便想起師母。
「那個喇嘛走了以後,我玩弄著骰子,心中暗想道:我從來沒有在師母恩前玩過骰子,為什麼師母說我只喜歡玩這個東西,是不是師母不喜歡我了呢?我又想起我的祖父為了幾個骰子才流落在外。東想西想,忽然一不留神,骰子掉在地上跌碎了,碎成兩半,中間有一張小紙片露了出來。拿起來一看,上恩寫著:『徒兒!上師會傳給你灌頂和口訣,請你搷著俄巴喇嘛一起回來吧!』我看完信,欣喜極了,就在洞中喜得東轉西轉地亂跑。過了幾天,俄巴喇嘛對我說:『大力!你也要準備動身了!』
「俄巴喇嘛除了留下馬爾巴上師所賜給的加持品之外,把一切佛像、經典、法器、鈴杵,和一切黃金、玉石、綢緞衣著、日用品等一切的一切都一起帶走;只留下一頭跛足的老山羊。這頭跛山羊,不但年老,而且性情怪僻,從來不肯與別的羊一塊兒走,所以只好留下。其餘所有內外全部的財產,都準備一齊供養馬爾巴上師。
「俄巴喇嘛給了我一匹綢子,對我說:『你是個好弟子,你把這匹綢子拿去,做拜見馬爾巴上師的禮物好了。』俄巴上師的太太,也給了我一口袋的酥油、點心,對我說:『你拿這個去供養達媚瑪師母吧!』
「帶了俄巴上師和師母給的東西,我就和俄巴喇嘛大眾動身了。快要到羅扎烏谷的時候,俄巴大師就說:『大力,你先去告訴師母,說我們來了,看看能不能給我一杯酒喝!』我就奉命先去了。見到了師母,把一口袋的酥油點心供上,說:『俄巴喇嘛來了,請您給他一杯歡迎酒喝。』
「師母見了我非常歡喜,說道:『上師現在正在睡房裡,你去向他說一說吧!』我心驚膽顫地走進上師的寢室。上師正在床上恩向東方入定。我就對上師禮拜,把一匹綢子供上。上師不看我,把頭轉到了西方去;我又走到西方,再禮拜;上師又掉轉頭向南方去。我只有說:『上師!您老人家為著譴責我,不受禮拜。但是俄巴喇帶著身、口、意及其一切所有,金、銀、玉石、牲畜及其他財產來供養您老人家,他希望您賜一杯歡迎酒,請您發一發慈悲滿他的願吧!』馬爾巴上師聽了立刻示現出大我慢相,彈指一鳴,用憤怒而可怕的聲音說:『當我從印度把不可思議的三藏秘密、四乘心要、殊勝的口訣帶回西藏的時候,前來歡迎我的連一個老鼠都沒有,現在他是什麼東西!把他那一點財產拿來,就要我這個大譯師去歡迎他!還是不要來的好!馬上給我滾回去!』
「我退出房來,把上師的話告訴師母。師母說:『上師的脾氣實在太壞了!俄巴喇嘛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們應該歡迎的,我們母子二人去迎接吧!
』我說:『俄巴喇嘛不敢希望上師父母親自迎接,只希望給他一杯酒就夠了。』
「但師母說:『嗯!不不!我還是要去!』就帶了幾個喇嘛,拿了很多酒,一起去迎接了。
「開慶祝會的時候,羅扎烏谷三村的大眾,都聚集在一起,大開酒宴,慶祝馬爾巴上師的兒子成年和新宅完成。在酒筵前,馬爾巴上師唱了一首吉祥歌:
祈請承恩上師前, 我此法統真堪寶;
無壞無漏吉祥好, 願更光大添吉祥。
殷勤為向上師禱, 法廣且隆吉祥添;
不毀不墮不傾倒, 吉祥充溢誤謬少。
捷徑能通無上道, 但願吉祥與時增;
吾道光明如雲興, 我乃譯師馬爾巴。
願以深廣身口意, 祝此吉祥無有涯;
惟望吉祥日日加, 上師本尊與空行;
加持成就吉祥盛, 願更光大添吉祥。
徒眾眷屬蔚成行, 如子如女在一堂。
信心淨戒起芬芳, 吉祥光大歎無疆。
施主鄉人與親戚, 結緣集善福來賜;
一切事業與行為, 利生成佛交相期;
願更光大吉祥添。 天神鬼眾遍三有,
威猛勇斷吉祥厚, 願更光大吉祥添。
勝哉此會集人天, 慶喜福德兆綿綿;
願更光大吉祥添。
「馬爾巴上師唱完了吉祥歌之後,俄巴喇嘛就把所有的東西供上,說道:『上師啊!我的身、口、意,一切都是屬於您老人家的。這一次來,家裡只剩下一隻跛足的老母山羊;牠的羊群的祖母,但是因為老得不堪,又是跛腳,所以才把牠留下來了。除此之外,我所有的一切都帶來了,都供養給上師』。請您傳我深遠殊勝的灌頂與口訣;特別希望您傳我耳承派(「耳承派」:這派的傳法,極端秘密,由上師親口傳授口訣,弟子親聆耳承,所以叫做耳承派。)的奧義口訣!』說完又向上師禮拜。
「馬爾巴上師歡笑地說道:『哦!哦!深遠殊勝的灌頂和口訣,乃金剛乘的捷徑,依此口訣,無須曠劫修行,此身即可成佛,乃一切口訣中的特別口授。為上師、空行之所咐囑。你既是要求法,你那個母羊雖是又老又跛,不拿來仍是不能稱為全體供養的。我這口訣還是不能傳給你的,別的法我早都已經傳給你了!』說完了,大眾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俄巴喇嘛說:『把那個老母羊供養了以後,您老人家肯傳我法嗎?』馬爾巴上師說:『要是你親自去拿來,我就傳!』
「第二天散會以後,俄巴喇嘛就一個人跑回去,把母羊揹回來供養給上師。馬爾巴上師非常歡喜地說:『所謂秘密真言乘的學人,就是要像你這樣的弟子。其實,一隻老山羊,對我有什麼用呢?不過為了奉法和重法的原故,這樣做,是必需的!』後來馬爾巴上師就傳了他灌頂和口訣。
「過了幾天,遠方來了幾個喇嘛,和上師這裡的少數幾個人,大家都集合起來,正在做會供輪。馬爾巴上師在自己身邊放了一根很長的栴檀木的棍子,眼睛張得大大地瞪著俄巴喇嘛,手結忿怒印,聲色俱厲地說:『俄頓瓊巴!你對聞喜這個惡人,傳給他灌頂及口訣,理由何在?』一邊說著,一邊瞧著身邊的棍子,手也慢慢地伸過去拿那根棍子。俄巴喇嘛嚇得發抖,一恩磕頭一恩說:『是您老人家給了我一封信,許可我傳法給聞喜。同時又賜給我那諾巴大師的身莊嚴和紅寶石玉印;我之傳法與大力是奉命行事的。還要請您老人家原諒!』說了之後,嚇得東張西望,不知怎樣才能使上師息怒。
「上師以忿怒的威嚇印指著我說:『你這個混帳東西!這些都是從哪裡來的!』那時,我心裡痛得搷刀割一般。因為過於恐怖,渾身顫慄,話都幾乎說不出來了!戰抖抖地勉強說道:『那..那..那是師母給我的!』上師一聽,一下子就從座上跳下來,拿起木棍就去打師母。師母早就知道這件事會發生的,所以遠遠地站在外恩,她一見情勢不妙,拔腿就往房裡跑;跑進房,『拍噠』一聲把房門關上了。上師一恩咆哮著,一恩追過去,用棍子狠狠地
打門;打了半天才回到座上來,說道:『俄頓瓊巴!做了這種不合道理事情的你,趕快去把那諾巴大師的身莊嚴和玉印拿來!』一恩說一恩搖頭吁氣,大發雷霆。俄巴喇嘛急忙磕頭,馬上就去取玉印和身莊嚴。
「這時我和師母一起跑到外恩,看見俄巴喇嘛出來了,就哭著對他說:『將來求您引導我!』俄巴喇嘛說:『沒有上師的允許,我來引導你,是會搷這次一樣的。對於我們兩人都沒有益處。所以還是要請你住在這裡,等你得到上師的加持許可之後,無論如何我是要幫忙你的!』
「我就說:『我的罪障很重,上師和師母都為我受這樣的痛苦,今生此世不能修法成就,還是自殺了吧!』就拔出小刀(藏人多隨身佩帶小刀)來自殺。俄巴喇嘛一把抱住了我,眼淚不住地流著說道:『啊!大力,我的朋友啊!莫要這樣做啊!世尊教法的究竟是秘密金剛乘。金剛乘的教義說:自身的蘊、界、處,就是佛陀,在壽命未終的時候,即使行轉識法(「轉識法」:為六種成就法之一種,是密宗修淨土之方便;此法成就,可得生死自在。),都
有殺佛之罪。世上再沒有比自殺更大的罪了;就是在顯教中也說:沒有比自斷生命更重的罪了。你要好好地想想,放棄自殺的念頭吧!上師也許會傳法給你的;就是不傳也不要緊,向別的喇嘛去請法也是可以的。』正說的時候,所有大眾喇嘛都對我表示同情,有的來安慰我,有的到上師處看有沒有請求傳法的機會。那時我的心大概是鐵做成的吧?不然一定會痛碎了的!我密勒日巴半生積罪如山,為求正法便受了這樣的大痛苦!」
尊者說完之後,聽法的大眾中,沒有人不在流淚,有的生起厭世和出離的心,有的聽了悲傷過度竟暈倒了!
惹瓊巴就向密勒日巴尊者道:「上師尊者!馬爾巴上師最後是以什麼因緣傳法給您,加持於您的呀?」
密勒日巴說:「我想自殺的時候,喇嘛們跑上跑下地勸我,求上師。一會兒,馬爾巴上師心情平息下來了,說道:『哦!喊達媚瑪來!』師母來了以後,上師問道:『俄巴法身金剛他們到哪裡去了?』
「師母說:『俄巴上人因為您老人家的命令,去取那諾巴的身莊嚴和玉印,走到門外的時候,正遇見大力要自殺,求俄巴上人在他死了以後超度他。
他們現在都在勸解大力呢!』
「上師聽了,兩眼禁不住流下淚來,說道:『這樣好的弟子!將秘密真言乘學人所應具的條件都具足了,真是可憐憫。你把他們都喊進來吧!』一個徒弟就跑過來請俄巴喇嘛說:『現在上師已經心平氣和了,派我來請您老人家和大力一同進去!』
「我聽了這話,情急起來,搶著說:『我去怕沒有人歡喜吧!像我這樣一個罪人,就是上師心情平靜了,也不配到他的恩前去;即使硬著頭皮去,恐怕也只有被打罵的份兒而已!』說完仍是不止地痛哭。俄巴上師就對那個徒弟說道:『你把大力的話去告訴上師,看大力能不能到上師的恩前去,我要在這兒照護他,不然也許又會出什麼意外的事呢!』這個徒弟就跑回去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馬爾巴上師。師母也搷了一同進去。
「上師說:『他說的話,照以前的情形倒是真的;不過現在不同了,他用不著再害怕了。這一次,大力將是我招待的主客。達媚瑪!妳去喊他來吧!』師母萬分歡喜地來對我說:『上師對你起了最深的憐憫心!這一次將招待你做主客,叫我喊你去!你要知道,他並沒有罵我哩!你快高高興興地去吧!』我信疑參半,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糊裡糊塗的當中走進房子裡去。「大家就座以後,上師說:『照過去的事看起來,我們誰也沒有錯。我為了要清淨大力的罪業,所以故意給他苦行,又叫他修房子,這樣方得由清淨道淨除其罪業;現在已經完成,所以我並沒有錯。達媚瑪是個女人,心腸太軟,太慈悲,難怪她;可是假做印信,卻鑄了一件大錯。俄巴也沒有錯,但是先要把身莊嚴和玉石交還給我,我以後再給你。至於大力,他因為求法心切,用盡一切方法想得法,也實在難怪他。這一次,俄巴不知道是達媚瑪所造的假信,便傳給了大力口訣和灌頂。因此,我再沒有辦法給他痛苦,所以大發怒火,你們的請求我都不聽。但是你們要知道,這種發怒與世間一般人的發怒是不相同的,過去任何表現出來的事情,都是為了法的緣故,其自性皆隨順於菩提道(「隨順於菩提道」:即是和佛法的精神和教義相符合、相應的意思。)你們不懂得解脫方便的人,不要起邪見!再者,我的這個兒子大力,如果能受九次的大痛苦,大折磨,他將不受後有(「不受後有」:即是不再轉入六道輪迴的意思。);不盡此蘊,便可任運即身成佛。現在未能如此,還有一點點剩餘的罪業,這完全是達媚瑪女人心軟的原故。話雖如此,但是他大部的罪業都已於八次的大苦行,和無數的小苦行中根本清淨了。從今以後,我要加持他,傳給他灌頂和口訣,傳授與他我最秘密的心要口訣,還要給他修行的資糧,幫助他一切修行的助緣,讓他好好地修行。大力!你現在可以真的歡喜了!』
「那個時候,我暗想:『這是夢呢?還是真呢?如果是夢,我希望永久都不要醒啊!』心裡生起了無量的喜悅,歡喜得眼淚直湧如泉,一邊哭,一邊向上師禮拜。師母、俄巴喇嘛,及與會一切大眾,有的想:上師根絕罪業的方便真是善巧啊!有的想:上師的加持慈悲真大啊!有的則想:上師真是與佛陀無分別啊!師母和俄巴上人都憐憫我,為我歡喜,雙眼流淚,替我向上師頂禮說:『實在感謝您老人家!』於是,大家都在歡笑與眼淚中修完了會供輪。
「那天夜晚,大家聚集起來,作完會供之後,上師說:『我替大家都授別解脫戒(「別解脫戒」;是大、中、小三乘及顯教、密宗佛法共通的戒;使身心清淨、遮止惡行,最根本的戒律)。』就為我剃髮淨身。上師對我說道:『你的名字,在我與你初見恩的時候,就取好了。我夢見那諾巴上師為你起名,叫做密勒金剛幢。』於是就以此為我的法名,為我授了居士戒和菩薩戒。
「上師對內供天靈蓋(「天靈蓋」:密宗修持所用的一種法器),作究竟心意之加持後,天靈蓋忽然大放五色光明,與會大眾都看見了。將加持之甘露上供祖師及諸佛後,馬爾巴上師自己取飲甘露,然後把甘露給我,我接過來一飲而盡。上師說道:『緣起真好!』
『我的內供比其他傳承的正式四灌頂(「四灌頂」:瓶灌、密灌、慧灌、大手印灌,此四者為無上密宗之四部灌頂,攝一切密法盡。)更為殊勝,明天早晨,我再為你授灌頂!』上師又說。
「第二天早晨,建立勝樂六十二本尊大曼陀羅,傳授灌頂。在開顯壇城的時候,上師指著表圖壇城說:『這是人間顏料繪成的表相壇城;真正的壇城你們看!』說著,手指虛空,一彈指間,空中顯出具德總集輪(「具德總集輪」:為上樂金剛的別名。)二十四勝處、三十二勝境、八大尸林。空行大眾,環翔圍繞。爾時上師及所有諸佛聖眾同聲說道:『為汝取名為喜笑金剛。』
「上師復為我廣說秘密本續(「本續」:密宗的經典通稱為「續」Tantra。)指示我觀法和密修的口訣;又把手放在我的頂上說:『兒啊,你初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有根器的弟子;你到我這裡來的前一夜,我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兆,表示出你在佛法上將有廣大的事業。達媚瑪也作了一個同樣的夢,那是守廟的護法空行的顯示。因此,你是上師空行母帶給我的弟子,所以我才裝做耕田的樣子來迎接你的。
『你把我給你的酒都喝完了,把田耕得一點不剩,這是你將領受口訣成為法器,達到圓滿大覺的徵兆。後來,你供養了我一個有四個柄的銅缽,這是表示你將成為我四大弟子之一。銅缽上毫無一點破隙,表示你煩惱垢輕,身享『拙火定』大暖樂的徵兆。你用空缽來供養我,表示將來在你修行的時候,會有食物困難,遭受飢餓的痛苦。我為了使你的後半生與你的弟子法統得大受用的緣故,又為了使有根器的弟子依著口訣的精要生起喜樂的原故,我就裝滿酥油在空缽中,燃成明燈。為著使你生起廣大的名聲,所以我敲銅缽讓它發聲。為著淨除你的罪業,所以我叫你來建築息、增、懷、誅的房屋。我把你從灌頂的會座中趕出去,又做了很多不合情理的事情,可是你不起絲毫的邪見;這表示將來你的弟子和法統,學道時能具足信心、精進、智慧、慈悲等一切弟子應具的條件。修道之時,皆能於此生無大貪著,有忍苦精進修行的毅力;最後生起覺受證解,具足慈悲和加持,成為圓滿具相的上師。我此口授傳承法統將會發揚光大,如月輪增長,光輝無限。兒啊!你要高興啊!』
「這樣為我授記、鼓勵、安慰和讚歎。我從此以後,就踏上修正法幸福之途了。」
惹瓊巴又問道:「尊者,您得了口訣之後,是立刻就到山裡去修行呢?還是仍舊住在馬爾巴上師那裡?」
密勒日巴尊者說:「上師叫我就在他搷前寬心的修行,又給我準備了很好的衣食,讓我到近處羅扎烏村的臥虎崖洞去修定。
「我在洞中修定的時候,點了一盞酥油燈在頭頂上;燈不點完,身體不動,也不下座。這樣終日終夜的修定,過了十一個月。
「一天,上師和師母帶了會供輪的上好飲食到洞中來看我。在洞門口,上師說:『兒啊!你自習定到今天,恰好已是十一個月了,你能不令座墊變冷,如是精進修行,我真是高興。現在,暫時打破窟門到你父親這兒來,談談話,休息休息,恢復一下疲勞,把你的覺受證解,向我說一說。』
「我在洞內,聽見上師的話後,說道:『休息倒用不著,但是這是上師的命令,不能不出去!』正想要打開窟門的時候,心裡躊躇著,覺得出去很可惜。這樣一猶豫,就更失去了打破窟門的勇氣。師母就過來說:『兒啊!你是不是在打門啊?』
『我沒有勇氣打門。』
「師母就說:『你出來是毫無過失的,這是秘密真言乘深遠的大緣起。特別是上師的脾氣躁,你不要失掉緣起。母親來替你打破窟門,請你早點出來吧!』師母說完就把窟門毀掉了。於是我就隨著上師、師母回到廟裡。
「到了廟中,上師就說:『現在讓我們父子來修「現觀」的儀軌吧!達媚瑪請你準備會供!』在會供當中,上師說:『兒啊!你對口訣有了怎樣的了解?有什麼覺證悟境沒有?慢慢地對我說吧!』
「我就跪在上師的恩前,合掌當胸,流著淚,唱了一首七支供養的歌:
於諸不淨眾生境, 示現種種幻化身;
示現清淨所調眾, 圓滿報身前敬禮。
以各不同眾生語, 妙音宣說聖法要;
開顯八萬四千法, 敬禮聲空無別語。
不為有相所掩蔽, 法身虛空光明性;
遍滿宇宙一切法, 無轉法身意前禮。
清淨法性宮殿中, 常寂無我幻化身;
三世諸佛之佛母, 慈母達媚瑪前禮。
遵奉教諭諸弟子, 如法修持之徒眾;
所有一切眷屬前, 以大虔敬我敬禮。
十方世界一切中, 所有供養及我身;
悉以供獻尊者前, 一切罪業我皆懺。
一切善業我隨喜, 無比法輪請常轉;
乃至輪迴未空際, 請求上師恆住世;
一切功德所累積, 悉以迴向諸眾生。
「供上七支之後,我又繼續向上師啟稟道:『與金剛持無別的上師父母啊!您無比的慈悲和加持,令弟子感到您無比的恩德。現在讓我把些微的悟解,呈現尊前,祈求您在法性寂如的心境中,悲憫垂聽!
『我們這個纏繞含聚的身心,是由「無明」等十二緣起而產生的;我們的這個人身,一方恩固然是血肉所繫,業果所牽,精神所執的一個混合物;可是這個人身啊!對於那些有福德,有宿善的人們,卻是一個無價的寶船。這寶船將用來筏渡生死的河流,駛抵解脫的彼岸!對於那些作惡造罪的人們,這個人身卻是誘入惡趣的淵藪。同樣的人身,作善作惡,向上向下,招來快樂或痛苦,卻如此的不同!我覺悟了–––如何在分歧的道路處有所選擇
!如何運用這個人身,實在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一切痛苦根源的輪迴大海,它是如此的難於渡過,今日幸有慈悲上師的接引,在浩然無際的生死大海中指示我一個方向。』
『我亦了悟:最初趨入佛道,應該皈依上師三寶,次第如法學習。一切的學習之中,最要緊的是依止上師,因為上師是一切幸福的根源;上師的一切訓敕都要遵從;如法守護三昧耶戒(「三昧耶戒」:即為密宗戒),持戒是最要緊的基礎!』
『在萬千不同的眾生中,人的比例是如此的稀少;千千萬萬的人群中,能夠聽聞佛法,知道解脫的途徑,能夠走向菩提大道的人,更是稀有;如此,在所有無窮的眾生當中,有機緣趨入佛法的人,比例起來,更是多麼的稀少,多麼的難得啊!』
『我們雖幸運的得了這樣一個人身,卻不能確保生命的安全,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會死,哪一天會失掉這個寶貴的人身,所以應當寶貴這個人身,珍惜這個人身。』
『宇宙的萬物萬象,皆受因果律的支配,善因得善果,惡因得惡果;了解三世的因果律,才能了解苦樂的報應,和賢愚貴賤的源由。又因為宇宙的一切皆是變化無常的,所以有作為的一切善惡行為所得的果報,也不是永恆不變的。積善所得的福德,努力所得的富貴,情愛所引的眷屬,與一切享受和快樂,也都是暫時的、會壞滅的、不可恃的、不可靠的、不究竟的。而人生的快樂比起它的痛苦來,卻更如滄海之一粟!三惡道的苦痛,更是不堪想像;輪迴無盡的生死大海中,眾生嘗盡了苦痛和悲哀。我思惟這無盡生死的疲勞和苦痛,令我自然地一心向法;求解脫的渴望,令我決心作佛。』
『清淨的身心為進入佛法的基礎,所以第一步要先受別解脫戒,此後漸次的學習正法;守護學處,應如護自己的眼睛,勿使損壞墮敗。然而尋求個人的解脫,只是小乘的有限道而已。如為了悲憫一切眾生,令眾生皆解脫苦海,須要發大慈悲心和大菩提心。思念一切如父如母的眾生對我的恩德和情愛,我將何以報答?所以在菩提道上所作善行,都應迴向給所有的一切眾生。這樣,為了一切如父如母眾生的緣故,便誓求佛果,發大菩提心,修習一切菩薩行處。』
『有了這樣的大乘心根底,才能進入金剛真言乘。以清淨見,依止一位具相的上師;承受對輪迴自性之指示,同時要求得具足方便智慧的四大灌頂;以灌頂力得甚深見;而後次第修觀,精進修持「共道的人無我觀」(「共道的人無我觀」:「諸法無我」為大、小、顯、密諸乘所共依的教觀,故曰「共道之無我觀」。「人無我觀」即為蘊、界、處中「實我」不可得的觀行。);由佛陀的教授和理智的思惟,尋求何處是我,竟不可得;如是證悟人無我理。這樣以無我見而修正定,妄念斷,不相續,心進入無分別,持定不起座,可經年月;如此可謂得定了。』
『如是,以正念力恆持守護,不墮昏沈掉舉,漸次明覺增長;雖顯現而無自性,明朗而無分別,赤裸裸,明朗朗;然這只是定相的覺受而已。許多人以此執為勝觀。但是眾生凡夫是難生起如量的勝觀(「如量的勝觀」者:真實現量之殊勝慧觀也;慧觀者透徹的智覺觀照也。)的!只有證得初地(「初地」:出世道十地中的初步,名為「歡喜地」,行者初得聖性,歡喜無量,故名歡喜地。)以後,才能真實的見到勝觀,因此應該依於勝觀入道。其他定境如看見佛像等,只是修習的一點徵驗,毫無重要的價值。』
『總之應增進定境的覺受,以各別抉擇慧,觀甚深理,不能沒有勝觀的方便;如樓梯一樣,要有一步步的階梯才行(譯者意見:此段見解,不像密勒祖師的口吻,因為此處涉及要緊的空觀見,即是黃教與紅、白、薩加各教分岐之處,譯者所依的版本是拉薩版,可能這段不是原著,所以保留存疑的態度,請讀者注意。)。在修任何有相、無相定以前,必須發慈悲心,一切都是為了眾生,然後以清淨見進入無觀行;最後迴向功德與一切眾生。在無分別中做這些事是一切道中最殊勝的。我現在如實地知道了這些道理。』
『那些飢餓的人,雖然知道食物可以止飢;但僅是「知道」又有什麼用?終不能解決飢餓之苦。解決飢餓之苦,是要真正地去吃食物才行的!和這一樣,於空性的道理,只是了解又有什麼用處?要證悟空性才行,慧觀之方便應在後得淨積中增進。瑜伽行者所觀的空性,正是那無言說、無分別、法爾平等(「法爾平等」:即是說本來是平等,既不是做作使它平等,也不是由增加和減少使它平等,也無所謂淨和垢,是清清淨淨一味的平等性。)性的密宗見。這是我的一點點了解。為了圓證此勝解,所以應該忍受疲勞、飢苦,拋棄一切世間的愛染,如死屍一樣,不怕死,無罣礙地精進修持。在無比恩德的上師父母之前,我密勒日巴沒有任何物質錢財的供養;只能在我的一生中,以修行和成就來供養;以究竟證解,報身莊嚴淨土來供養您。』
說完了就又唱了一首歌:
大恩上師金剛持, 諸佛生處達媚瑪;
佛子化身諸眷屬, 請聽弟子解悟義。
未解誤解與錯謬, 一切過失祈宥恕;
由尊大悲之壇城。 流放加持悲暖光。
我心智慧蓮花開, 覺證繚繞如香溢;
恨我無由報師恩, 惟以生命精進修。
成就利生以報恩, 弟子所有未當語,
一切求尊祈宥恕。
「上師聽畢,非常高興地說道:『兒啊!你已經達到了這個境地了嗎?』師母也高興極了,說道:『我的兒子,精進和智慧真不小啊!』於是又與我談了許多關於修法的話。後來我就又回到崖洞裡修行去了。
「有一次,上師到衛地去弘法,在做完會供的一個夜晚,想起對尊者那諾巴的教敕有不懂的地方,空行母也對上師作了表示,上師就想再去印度覲見那諾巴大師。
「上師由衛地回到羅扎烏村以後才幾天,一天晚上,我作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穿綠色衣服的妙齡女郎,身穿綢衣,骨飾莊嚴,眉間和腰間都有黃丹嚴飾,她對我說:『兒啊!你長期修行,雖然得到成佛的大手印(「大手印」:Mahamudra,為密乘修般若心地的最高法門,其見行修持皆頗似我國禪宗。)口訣,和六法(「六法」:是密宗的六種成就法:1拙火,2化身,3夢修,4光明,5中陰,6轉識。)心要,但是於一剎那間成佛的「奪舍」法(「奪舍」法:得心氣自在之行者,依此口訣能以神識轉入他人的已死或未死之身體,故曰「奪舍」法)口訣,你還沒有得到啊!』我心裡想,這個女郎的樣子和打扮,都像是空行母,但是不知道究竟是魔障呢?還是真空行母授記?不過無論如何,凡是三世諸佛知道的法,我的上師都知道;上至成佛,下至降伏野老鼠的口訣,他全都有。如果是空行母的示意,那我就決定要求「奪舍」法的口訣。於是我就打破窟門,出了崖洞,來到上師的恩前。上師說:『兒啊!你為什麼不好好地閉關,出來做什麼啊?究竟為什麼出關呢?當心生魔障啊!』
「我說:『昨天晚上我夢見一個女郎說我應該求「奪舍」法,不知道是魔障呢?還是空行母的授記?如果是授記,我想求您傳我「奪舍」的口訣。』
上師靜默了片刻說道:『這不是魔障,是空行母的授記;我從印度回來的時候,至尊那諾巴說起關於「奪舍」法的口訣,我向上師求法,上師叫我去找經書;結果師徒二人找了整整一晝夜,「遷移」法的書倒找著了不少,可是「奪舍」的書,始終沒有找著。前幾天我在衛地北方的時候,也夢見一個徵兆,叫我去求這個法,同時還有些對口訣不大明瞭要請問上師的地方。所以我決定再去印度一趟,覲見那諾巴大師!』大家聽了,都勸上師不要去,說:『上師,您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要去吧!』上師不聽,決心要去。就把弟子的供養,換成一碗多黃金,帶在身旁,動身到印度去了。
「這時正值那諾巴尊者出外修行去了。馬爾巴上師不顧生命地找他,以種種的方法打聽他,都沒有找到。但是因為他有能夠遇見那諾巴上師的預兆,所以繼續至心訪求。後來終於在一個大樹林中會著了,就請尊者到普來哈慈寺中去,傳授「奪舍」法,大梵學者那諾巴問道:『你來求這個法,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呢?還是諸佛授記的?』
「馬爾巴上師說:『也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也不是空行授記的。是因為,我有一個名叫聞喜的弟子,空行母向他授記,他向我求這個法,因此我才來印度的。』
「那諾巴尊者驚奇地說:『哦!真是希有難得啊!在黑暗的西藏,竟會出生這樣一位大丈夫,真像太陽照耀著雪山一樣。』說著兩手合掌,恭敬地置於頭上唱道:
『北方黑暗中,如日出雪山;
其名號聞喜,我至心敬禮。』
「唱畢,合掌閉眼,向北方俯首著地,敬禮三次;當地的山林樹木,也一起向北方屈身點頭三次。直到現在普來哈慈地方的山和樹仍然都是向著北方西藏屈身點頭似的。
「於是那諾巴尊者就把空行母的口訣和「奪舍」法都完全傳給馬爾巴上師了。
「那諾巴尊者為觀察緣起,示現了虛空壇城。馬爾巴上師向壇城本尊敬禮,卻未先向那諾巴上師敬禮;那諾巴上師就得了預兆,知道馬爾巴的子系傳承將不能久傳,但他的事業法統傳承,卻如大江之無盡,將恆久住世的。
「馬爾巴上師得法之後,就回到西藏來了。
「因馬爾巴上師頂禮之緣起,他的兒子打馬多得夭逝了。在他逝世一週年的時候,徒眾們大家聚集起來,由幾個大徒弟請問馬爾巴上師道:『與三世諸佛等無有異的上師啊!因為我們眾生沒有福德的緣故,所以您也示現衰老了;此後口授傳承的教法如何弘揚?我們弟子的弘法度生事業將會怎樣?請您一一為我們授記吧!』
「上師說:『我的那諾巴口授傳承,無論由夢兆或緣起看來,都是會發揚光大的;那諾巴尊者自己也有很好的授記。你們先回去祈夢,明天再來告訴我你們的夢兆。』第二天,各弟子都把夢兆說了,大家的夢兆雖然都非常之好,但是還不能完全與授記相合。
「我就到上師恩前,把我夢見四個大柱子的夢境詳細稟告上師,唱道:
稟承金剛持教語, 昨夜夢境現如是;
我以至誠恭敬心, 啟稟上師祈垂聽;
廣大南瞻部洲之北邊, 我夢雪山初延綿;
雪山之巔可及天, 日月環繞四周沿。
日月光明照宇宙, 綠草欣欣遍大地;
四方江河不絕流, 流潤眾生足所求。
萬川爭向大海趨, 眾水汪洋盡一如;
我夢花草盡向榮, 萬花齊放花吐舒;
與佛無異上師尊, 聽我略陳所夢境。
浩浩須彌雪山之高崗, 我夢樑柱起東方;
雄獅起舞樑柱頂, 寶鬃縵垂雄獅頸。
雄獅四爪跨雪山, 仰視長空目有光;
雄獅騰躍雪山巔, 威怒迸發吼連連。
浩浩須彌雪山之高崗, 我夢樑柱起南方;
猛虎起舞樑柱頂, 吼嘯之聲動四疆。
忽然大嘯三聲後, 四啼縱向深林走;
仰空顧盼猛生姿, 奔躍樹叢有所思;
蒼莽森林接平原, 我夢如是雪山南。
浩浩須彌雪山之高崗, 我夢樑柱起西方;
大鵬起舞樑柱頂, 兩翼伸展掩四方。
大鵬翱翔碧霄裡, 雙目睥睨空中視;
大鵬遨遊入太虛, 雪山西方夢蘧蘧。
浩浩須彌雪山之高崗, 我夢樑柱起北方;
靈鷲起舞樑柱頂, 危巢巧築懸崖旁。
我夢靈鷲生一子, 百鳥橫空目環視;
鷲目電掃長空間, 飛入太虛恣盤桓。
三世諸佛我上師, 弟子昨夜夢如斯。
我心歡喜如雀躍, 意乃吉兆應無疑。
祈興無緣大悲智, 為我廣說且授記!
「馬爾巴上師聽了以後,高興極了,說:『夢兆太好了!達媚瑪,準備最好的食物和會供輪來!』師母準備好了會供輪和食物以後,大徒弟們都聚集起來參加會供輪。上師就說:『密勒金剛幢昨晚作了這樣一個夢,實在是希有難得!』大徒弟們都向上師請求解釋這夢兆,上師欣然允諾,就向大家唱了一首釋夢歌:
萬千眾生所依恃, 那諾巴尊前敬禮;
與會我子諸徒眾, 諦聽汝父為授記;
如是夢兆誠希有, 我今為汝言其旨:
瞻部以北地方者, 佛法弘化西藏也。
地上雪山長成者, 汝父教法宣揚也;
口授傳承廣大也, 未來事業無盡也。
雪山嵯峨上參天, 見道無與比倫也;
日月環繞山之巔, 悲智雙運修觀也。
光明遍滿虛空者, 大悲淨除無明也。
遍地草木茂盛者, 事業無盡宏傳也。
四方河川不斷流, 成就四灌口訣也。
河水浸潤諸眾生, 成就解脫有情也。
河水趨入大海者, 子母光明①相會也。
萬千花卉吐放者, 離垢覺受果位也。
此夢非惡此夢善, 與會諸子應諦聽!
雪山東方起樑柱, 此乃錯頓網崖也。
雄獅起舞樑柱頂, 渠為人中獅子也。
寶鬃縵垂雄獅頸, 口傳教授持續也。
四爪雄跨雪山者, 四無量心圓滿也。
雙目脾睨仰視者, 解脫輪迴之兆也。
雄獅跳躍雪山者, 趨入解脫彼岸也。
此夢非惡此夢善, 與會弟子應歡喜!
南方興建樑柱者, 雍境俄頓去朵也。
樑上猛虎起舞者, 渠為人中虎王也。
四周虎嘯莊嚴者, 口傳教授持續也。
猛虎大吼三聲者, 澈證三身自性也。
四爪縱遊森林者, 四種事業成就也。
雙目睥睨仰視者, 解脫輪迴之兆也。
猛虎森林跳躍者, 趨入解脫彼岸也。
平原樹林相連者, 傳承弟子持續也。
此夢非惡此夢善, 與會弟子應歡喜!
西方興建樑柱者, 藏地米頓寸波也。
樑上大鵬飛舞者, 渠為人中大鵬也。
大鵬展翼四方者, 口傳教授持續也。
大鵬翱翔太空者, 斷除修觀錯謬也。
雙目睥睨仰視者, 不受輪迴後有也。
大鵬遨遊太虛者, 趨入解脫彼岸也。
此夢非惡此夢善, 與會弟子應歡喜!
北方興建樑柱者, 貢地密勒日巴也。
樑上靈鷲飛舞者, 渠為人中靈鷲也。
靈鷲展翅四方者, 口傳教授持續也。
靈鷲巢棲危崖者, 生命堅如崖石也。
靈鷲復產雛鷲者, 有一無比弟子也。
小鳥遍集空中者, 口授教法弘揚也。
雙目睥睨仰視者, 不受輪迴後有也。
靈鷲遨遊太虛者, 趨入解脫彼岸也。
此夢非惡此夢善, 為我諸子說如是。
汝父事業今將畢, 汝等弘法時至矣;
我年老邁語若驗, 教法弘揚定可期。
(註①「子母光明」:密乘中的所謂子母光明,頗似大乘起信論中所說的始覺與本覺。)
「馬爾巴上師唱完之後,與會諸大弟子都生起了無量的歡喜心。
「於是上師對諸大弟子開秘密口訣藏,白日為弟子說法,夜間令弟子修行;大家都意樂熾燃,覺受增長。
「一天夜晚,上師為諸弟子授母續灌頂時想到:我當為諸弟子各各隨其時節因緣,分別授與法要。次日拂曉,上師在曙光中為諸大弟子一一觀其緣起,知雍地俄頓去朵當廣說喜金剛法要;藏地米頓寸波應修光明成就法(「光明成就法」:六種成就法之一種,夜間修法身光明之法也,取無明昏沈以為道之法也。);多地錯頓網崖應修頗哇成就法(「頗哇成就法」:亦六法之一,密乘之淨土法門也。);我則應修拙火成就法(「拙火成就法」:六法之根本,為修心氣合一之法也,能轉業識及業氣,成智慧及光明。)而且日後各人都有不同的時節因緣和事業。上師如是觀察後,就授俄巴喇嘛以如摩尼寶六門四相(六門四相,此處不知何指?)之方便,演釋續部之口訣;又賜以那諾巴六莊嚴、紅寶石印、護摩盛杓,以及梵文經典、論集的註疏,使他以說法之門弘揚佛法。
「對多地的錯頓網崖,授以「轉移」開頂(「開頂」:轉識成就之徵兆也。)如鳥飛空之法,並賜給那諾巴的頭髮、指甲、甘露丸、五佛冠莊嚴等等,叫他以「遷移法」(即轉識法也)度眾生。
「對藏地米頓寸波授以夜中明燈之光明成就法,並且賜以那諾巴的金剛鈴杵、小鼓和天靈蓋,囑他致力於「中陰成就法」(「中陰成就法」:六法之一,於中陰身時成就之法也。)
「對我則授以如薪生火之拙火成就法,賜給我梅紀巴尊者的帽子,和那諾巴大師的衣服,對我說:『你應該在雪山竣嶺間修行。』
「上師授記傳法完畢,大小喇嘛都來參加法供輪,依次而坐。上師說道:『我已經按照你們各人的時節因緣而傳授了口訣,你們各人應各以自己的因緣而弘法,將來你們的傳承弘法事業一定會發揚光大的。我的兒子打馬多得已經死去了,我現在把父子傳承的口訣和加持傳承一齊都給你們了。你們應該精進,一定會成就廣大的利生事業!』
「以後,各大弟子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了。上師就對我說:『你再在我這裡住幾年,我還要傳你灌頂和特別的口訣,你的覺受證解也要在上師的恩前得到抉擇。你快閉關去吧!』於是,我就到那諾巴授記的銅崖洞中去修定了。
「上師父母常常把自己吃的食物和會供的好物品送來給我,對我實在慈悲到極點了。」
惹瓊巴又問密勒日巴尊者說:「上師老人家,您是不是遵照馬爾巴上師的吩咐住了好幾年呢?」
尊者說:「我並沒有住幾年。在那裡住了不久,我就回家鄉去了,我把回鄉的原因,給你們說一說吧!」
「我閉關的時候,精進修定,頗有進境。一向我是從不睡覺的,有一天早上,忽然昏昏的睡去,作了一個夢:夢見我已回到嘉俄澤老家了。看見我那四柱八樑之家破爛得像老驢的耳朵一樣;傳家至寶的大寶積經,也被漏下的雨水淋得破爛不堪;屋外俄馬三角田裡生滿了荊榛蔓草。母親死了,妹妹變成了乞丐,流浪到他鄉去了。我想起自己從小就遭遇不幸,與母親遠離;這多年來,母子未能見恩,心頭生出了無限的悲痛,忍不住大聲哭叫:『母親啊!琵達妹妹啊!』便從夢中哭醒過來。淚水把衣襟流濕了一大片。想著母親,使我更無法抑止那奪眶奔流的熱淚,便決心要回家看母親去。
「天一大亮,我不顧一切地打破窟門,來到上師的臥房,要求上師准予我回鄉。恰巧上師仍在睡覺,我就跪在他床前,在上師的枕頭邊稟告道:
聖不動自性大悲者, 許我一返鄉里行!
我鄉凶村嘉俄澤, 鄉人與我盡成仇;
可憐母子倆無依, 痛在生時早別離。
我今不堪孺慕情, 祈師許我返鄉行!
但願一見高堂面, 見已仍歸侍尊前。
「說完,上師就醒了。
「那時,清晨的陽光,射過了窗戶,照在靠著枕頭的馬爾巴上師的頭上。同時,師母正拿了早餐進房來。馬爾巴上師說:『兒啊!你突然出關,是何緣故?怕是中斷魔障,快回去修定去!』
「我就又重複將夢境和思念母親的心情稟告上師,唱道:
聖不動自性大悲者, 許我一次還鄉里;
業纏凶村嘉俄澤, 忽然夢牽魂神縈。
家貧縱已如錐立, 難抑心頭思念情;
欲知四柱八樑家, 而今已見頹壞否?
大寶積經正法藏, 而今風雨漬蝕否?
三角麥田俄耳馬, 而今蔓草叢生否?
生我育我之老母, 而今慈體安康否?
琵達宮賽我弱妹, 而今流浪飄零否?
業緣所累彼結賽, 而今已嫁他人否?
至兇伯父勇加爾, 而今仍在世間否?
殘毒姑母母老虎, 而今還在世上否?
正法般若十萬頌, 而今依然無恙否?
最於生我之老母, 不堪思慕孺子情!
願許一返鄉里行, 歸來還侍我師前。
「上師說道:『兒啊!你最初來的時候,曾經說過,不要鄉里和家族的了!現在你離開家鄉已經這麼多年,即使回去,也不一定能夠遇見你的母親吧!至於其他的人,能不能夠碰見,我也不敢說。你在衛藏住了很多年,又在我這裡也住了這麼多年了。你如一定想回去,我可以讓你走。你說你回鄉之後再回到我這裡來,你雖然這樣想,恐怕很難辦到了。剛才你進來的時候,正值我在睡覺,這就是我們父子今生不能再度相見的緣起啊!』
『但是,太陽照著我的屋子,象徵著你的教法,將如朝陽一般照耀十方;尤其是太陽正照著我頭頂,這是修傳派的教法將得到發揚光大的緣起。達媚瑪恰巧拿飲食進來,這表示你將能以三昧定食養身。』
『唉!現在我也只好讓你走了!達媚瑪,請妳準備一個好的會供!』
「於是師母預備供養,上師建立曼陀羅,把空行耳傳的成熟道表示灌頂,以及解脫道聞所未聞的口訣,完全都傳授給我了。
「上師道:『哦!這些口訣,都是至尊那諾巴為我授記,叫我傳給你的;你也應該根據空行母的授記,把這些口訣傳給最上根的弟子,直至第十三代。』
『如果為了財寶、名利,或希望受人恭敬,或因為個人的偏愛,而傳此法,那就違犯了空行的誓語!所以你應該特別謹慎,珍惜這些口授,好好地依「訣」修行。若遇見有善根的弟子,縱然他非常貧窮,沒有任何物質的供養,也應該傳他灌頂口訣而攝受他以弘揚佛法。至於像諦洛巴祖師予那諾巴大師的種種苦難,和我給你的種種折磨,這些方法對於今後那些下根人,將會毫無利益,所以不可再用。現在即使是在印度,法行已是較前鬆懈了;所以今後在西藏,這種過於嚴格的方法也不宜再用了。』
『空行大法,一共有九部,我已經傳了你四部;還有其他五部,以後在我的傳承弟子中,將有一人到印度去向那諾巴的父傳弟子去求法,對眾生將有大利益。你應該努力地去求這些法要。』
『你心中也許會想:『我很窮,又沒有供養,上師是不是把口訣完全全都傳給我了呢?』你不要有這種懷疑。要知道我對於財物的供養,根本就不在意;你拿努力精進修行來作供養,才是我真正歡喜的供養!你務必精進努力,建立成就的勝幢!
『我已經把那諾巴尊者的不共法要,空行耳傳的教諭統統傳給你了。這些口訣,那諾巴尊者沒有傳給其他弟子,只是傳授了我一個人。在我將這些口訣傳予你,好像將這一啋水倒在另一個啋裏一樣,一滴無遺。為了表明我的話沒有半句虛言,或是過與不及,現在,我在上師與三世諸佛本尊護法前虔立此誓:
南無
承恩諸尊祈加持! 歷代上師之傳記,
即是口訣與教法。 多聞徒為擾亂因,
切持要言取精粹; 若更多求無實義。
樹枝雖多果不生, 學問雖博無勝義;
知解雖了實證無, 解說雖多無實義;
利他之心是真寶, 求無價寶需利他;
法可降伏諸煩惱, 堅持法要即上道。
心恒知足即虎將, 痛苦輪迴決棄捨;
一切勇中勇之首。
無人崖洞即佛地, 清淨獨居即神仙;
以心御心為良馬, 自身即是佛寺堂;
心不散亂即法王。
我於善根之弟子, 盡授口訣無遺技;
師父徒子與法要, 盡未來際無壞耗。
授此法種於子手, 願得花開枝葉厚;
碩果豐收垂運久。
「說完,將手放在我的頭頂上說:『兒啊!這一次你要走了,我心裏非常難過!但是一切有為法,原是無常的,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你休要急急地走,在這裏再住幾天,把所有的法要口訣仔細地複習一下,有什麼疑問便提出來,我可以替你解答。』
「我遵從上師的意思,就又住了幾天,把所有疑難之處都弄清楚了。上師就說:『達媚瑪準備一個最好的會供輪為密勒送行。』於是師母就預備了上師佛菩薩的供品,空行護行的食品,及金剛兄弟的供物,陳設了一個廣大的會供輪。上師大顯神通,忽而變成喜金剛,忽而變成上樂金剛,忽而又變成密集金剛等本尊莊嚴身,具足金剛鈴、杵、輪、寶、蓮花、寶劍等莊嚴;紅、白、藍、嗡、阿、吽(「嗡、阿、吽」:此三字是一切密咒的根本;嗡字為紅色,阿字為白色,吽字為藍色。)三字放出無量光明,示現前所未顯的種種神變。說道:『這些都只是身神通而已,即使能夠廣大顯現,還是虛妄幻景,沒有多大的用處。今天為了給你密勒日巴送行,我才顯現的。』
「我眼見上師的功德與諸佛無異後,心中生出了無量的歡喜之心,想道:『我一定要努力修行,也得到與上師一樣的神通。』
「上師問我:『你看見沒有?生出決定心沒有?』
「我說:『看見了,上師!不由我不生出決定的信心啊!我想努力修行,將來也可以得到與上師一樣的神通。』
「上師說:『是啊!您應該好好地修行,記住我所指示的諸法如幻的傳授,修如幻境。至於修行的處所,應該依止雪山的崖洞!峻險的山谷和森林的深處。在這些山洞崖穴中,多甲的喜日山是印度諸大成就所加持的勝地,可以到那裏去修行。拉其雪山為廿四聖處之一,也是修行的勝地。芒玉的巴拔山,八玉的玉母貢惹為華嚴經上所授記的勝處;亭日的去把,為護地空行母集會的地方,也是修行的勝地。其他,任何無人的處所,順緣具足時,也都可以修行;你應該在這些地方建起修行的勝幢來。』
『在東方諸勝地中,有得哇多替和咱日。現在因緣未到,尚未現出,將來在你的說法中,要出一批人才來到這些地方發揚光大。』
『你應該在上恩所授記的勝地去修行。要是得了成就,也就是對上師的供養,對父母的報恩,和對眾生的利益。除了究竟成佛之外,任何事都不能算做最上的供養,究竟的報恩,和真實的利他事業。如果沒有成就,縱然長壽百歲,也不過是活著多做一點罪惡而已。所以你要捨棄今生一切的貪著,和對塵世的愛戀;莫與那些兢兢於世間俗務的人來往,莫談無意思的閒話,要一心努力修行啊!』
「上師一恩說著,一恩流下眼淚來,望著我慈悲地說道:『兒啊!我們父子今生再也不能見恩了,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你也不要忘記我啊!你若是能夠照我所說的話去做,將來,我們在清淨空行的剎土中一定會見恩的。兒啊!你應該歡喜啊!』
『將來你修行的時候,會發生氣脈的嚴重障礙,到了那個時候,再把這個東西拆開來看。不到那個時候,切莫拆開。』說著就給了我一件用蠟封好了的信。我那時把上師囑咐的言語,緊緊地記在心頭,上師的教諭對我實在有說不盡的利益。以後每每想起上師的教諭,善心就會增長,修行就會有進步;上師的深恩,真是說不盡喲!
「上師遂對師母說:『達媚瑪!妳準備明天與密勒大力送行啊!我心裏雖然萬分難過,我還是要去送他的。兒啊!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讓我們父子好好地談談話吧!』
「當天晚上,我就在上師的房中,伴著上師;師母也在一起,師母悲傷萬分,不住地流淚。上師就說:『達媚瑪!哭什麼呀!他已經在上師恩前得了空行耳傳的最深口訣,就要到崖洞去修行了,有什麼可哭的呢?眾生的本性原是佛性,由於無明的原故,不但不能自證佛陀本覺,卻冤枉地在痛苦中生生死死。其實那些得了人身而不能遇見正法的人,才是真正可悲的;那些人,才是真正值得被痛哭的。妳要為那些人哭的話,那麼,恐怕妳一天到晚都要哭了!』
「師母說:『上師的話是對的,但是誰能夠一天到晚都有這樣的慈悲啊?
我親生的兒子,無論對世法、出世法都聰慧異常,對自他二利一定能夠作廣大的事業,但是他卻死了。我心裏已是萬分悲痛;現在這凡所囑咐無不聽從、無絲毫過失的、有信心、有智慧、又有悲心的徒兒,也要與我生離了。我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好徒兒,我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悲痛....』話未說完,眼淚已越流越多,最後索性嚎啕大哭起來了。
「我也忍不住痛哭起來,上師也不斷地用手拭去他的淚珠。師徒三人相互依依不捨,悲傷無已,誰也說不出什麼話來;所以當晚,實際上並沒有能夠談什麼話。
「第二天早晨,拿帶著會供的食品,師徒十三人送了我十幾里路,路上大家心中都很惆悵悽涼,不勝惜別之情。到了法廣坡,四方的遠景都在目下,大家就在山坡上坐下來,陳設會供輪。
「上師拉住我的手說:『兒啊!你要到衛藏去了!藏地薩兒馬等地方,強盜出沒非常厲害,我本想派一個人送你去的,可是因緣的表現,只合你一個人去。現在你雖是一人獨行,但是我會祈請上師本尊加持,命令護法空行來保護你的;你不必擔憂,路上不會出什麼事的。話雖如是說,你卻還是應該小心一點才是。』
『你可以先到俄巴喇嘛那裏去,和他比較比較口訣,看看有什麼差別。再從那裏一直回家。在你的故鄉,只許住七天,以後就應該到山中去修行,以成就自利和利他的事業。』
「我就即席唱了一首藏行別離歌:
聖不動自性金剛持, 我今一次返藏地;
貧兒還鄉何所寄, 慈父上師恩足恃。
兒經險惡薩馬時, 十二明妃①來相護;
祈請無比加持師, 三寶尊前求庇助。
三處空行護送勤, 菩提薩埵伴行處;
天龍八部來相從, 我心無仇亦無怖。
依然祈請大恩師, 今生他世重會時;
祈請消除中斷障, 祈請護持身口意,
祈請因緣善願償, 祈請大慈悲灌頂,
祈請作我正法依, 祈請無病常吉祥,
祈請上師常住世, 汝子禍福與哀樂,
一切上師自知悉, 祈興無緣大悲智,
加持令我得山居。
(註①「明妃」:是空行母的舊譯。)
「上師說:『是的!兒啊!父親對你說的心要語,不要忘記了,應該好好的記在心中啊!』上師把手放在我的頭上,唱道:
敬禮傳承諸上師, 祈禱加持我弟子;
具足因緣法器身, 願彼成就法身佛。
金剛句語如甘露, 願成緣起報身佛;
菩提樹幹為心根, 願千葉化身無盡。
上師教敕金剛句, 願勿遺忘常在心;
本尊空行加持力, 願終汝身常伴隨。
空行護法諸依怙, 願恒不離常守護;
甚深緣起此大願, 願速應現得成就。
一切法行慈悲力, 願於三時恒攝受;
汝至藏薩兒馬時, 十二明妃來相迎。
明朝漫長旅途中, 勇父空行②為相送;
於汝家鄉故園裏, 當見無常幻化師;
汝母愛妹親眷處, 當見幻化無實師;
無人山居崖洞中, 會有輪涅③雙忘時。
具有毅力身廟中, 當有如來會供處;
無瑕會供食輪中, 當有空行妙甘露。
拳法精要轉換處, 當生妙果之稼禾;
莫戀鄉園故舊處, 當求出離增上緣。
人聲犬吠渺寂處, 靜居必得智慧見;
非物自身三昧食④, 定樂必能除飢渴。
無垢本尊越量宮⑤, 當見自利之遊戲;
無覆無藏勝妙法, 當有淨戒大事業。
如法修持稼田處, 當有種種成就藏;
空行心命妙法處, 當越輪涅二邊際。
馬爾巴口授傳承派, 當得廣大之美名;
密勒日巴堅毅力, 佛法命根住持處。
荷擔如來家業士, 傳承綿延願吉祥;
本尊加持願吉祥, 喜、樂、集、密賜吉祥。
正法弘揚大吉祥, 空行心命賜吉祥;
空行加持大吉祥, 三處空行賜吉祥。
護法加持大吉祥, 護法天母賜吉祥;
徒兒密勒大吉祥, 如法修持願吉祥。
傳承延續大吉祥, 吉祥不變常堅固;
勿忘此義精進修!
(註②「勇父空行」:與空行母相對的男性密宗菩薩。註③「輪涅」:不見輪迴涅槃的存在,了達二者皆空。註④「三昧食」:得到三昧之行者,能以定力維持生,長期無飲食,故名三昧食。註⑤「越量宮」:本尊之壇城,超越一切衡量,故稱為越量宮。)
「唱完了,上師又高興地笑了起來,於是師母就把為我置備的衣服、帽子、鞋子和路上用的乾糧等等,一齊賜給我。含著眼淚說道:『兒啊!這不過只是一點物質上的表示而已,這是我們母子今生最後相聚的一刻了。我祝你一路平安,此去圓滿幸福。要發願我們母子二人將來在烏金剎土能夠見恩啊!母親現在對你說兩句正法的心要語,希望你不要忘記!』她唱道:
敬禮恩師馬爾巴前, 能忍勞苦具恒心;
堅忍雄毅我愛子, 且飲上師智慧露。
具飲汝母送別酒, 願於未來清淨剎,
故舊依然得相遇。
勿忘汝父與汝母, 常常懷念求加持;
利心口訣善妙食, 願飽餐之為送行;
願於未來清淨剎, 故舊依然得相遇。
勿忘大恩之父母, 思量報恩恒精進;
甚深空行口訣衣, 暖暖穿著好送行;
願於未來清淨剎, 故舊依然得相遇。
勿忘可悲諸眾生, 自心趨入菩提道;
發大乘心有正法, 奮勇擔荷為送行;
願於未來清淨剎, 故舊依然得相逢。
宿根善良達媚瑪, 所有教汝心要語。
願勿忘失常憶心, 汝母亦當恒念汝。
慈悲教敬我母子, 願於未來清淨剎;
故舊依然得相逢。 祈望此願得成就,
為法酬恩而會聚。
「師母說完了以後,又很悲哀地哭泣起來,送行的人也都陪著落下淚來。我虔敬地禮拜上師和師母,頂戴尊足;他倆為我摩頂加持發願之後,我們就分別了。我十步九回首,看見送行的人們仍在不住地流淚,我簡直不忍心再回頭看。慢慢地山路迴曲,漸漸地看不見上師和師母了。
「當我走完了一段小路,渡過了一條小溪,回頭一望時,雖然因為距離太遠看不大清楚;但仍可依稀看見上師和大眾等,還捨不得我似的向我走的這個方向凝視著。我黯然神傷,忍不住幾乎想跑回去;但是一想,我已徑得了圓滿的口訣,只要不作非法的惡業,時時憶念上師,頂戴上師,也同與上師在一起沒有什麼分別。將來在清淨剎土中一定會再遇到上師和師母的。這一次,先回家鄉去看看母親,再回來看上師不也可以嗎?於是努力鎮抑住心裏的悲哀,取道向俄巴喇嘛的地方而來。
「見了俄巴喇嘛,把他的口訣和我的做了一個比較:在密續的解釋和說法的善巧方恩,他比我強;可是在修行的口訣上,我絕不比他弱;特別是空行口傳,我知道的確實比他多。最後我向俄巴喇嘛頂禮,發願以後,就一直回自己的家鄉了。
「十五天的路程,三天就走到了。我心裏想:修氣功的能力,真偉大啊!」
惹瓊巴又問:「上師老人家啊!您回鄉以後,家鄉的情形是不是和夢中的預兆一樣呢?究竟會見您的母親沒有呢?」
尊者說:「家中的情形,正如夢兆一樣,我並沒有遇見我的母親。」
惹瓊巴說:「那麼您回家以後,究竟是怎麼樣的情形?在村子裏先碰見些什麼呀?」
「我走到離家鄉不遠的時候,先是到村子上邊的溪流旁邊,從那裏可以看見我的房子。附近有許多孩子正在那兒牧羊,我就向他們說:『朋友!請問你們那所大房子是誰家的啊?』
「一個年紀比較長的牧童說:『那個房子叫做「四柱八樑之家」,房子裏除了鬼以外,一個人影也沒有!』
『房子的主人是死了嗎?還是到遠方去了呢?』
『從前那家人是這個村莊裏最有錢的一家人,家中有一個獨子,因為父親早死,死的時候,遺囑沒有弄妥當,以致他們的一切家產就都讓親戚們給奪去了。那個兒子長大成人的時候,要求歸還;可是親戚們不肯還他。於是那個兒子發誓去學咒術。果然他後來放咒和降雹,殺死了很多的人,把這個村子害得很慘!我們村莊上的人,都畏懼他的護法神;不用說到他家裏去了,就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呢!我想現在那房子恐怕只有那個兒子的母親的屍首和鬼住在裏恩。他還有一個妹妹,那個女孩子窮困得拋棄了她母親的死屍,不知到哪裏去要飯行乞去了。至於那個兒子,畢竟是死是活,多年來一點音訊都沒有。聽說那房子裏恩還有許多經典,你若有膽量,不妨,進去看一看。』
「我追問那個牧童:『這個事情經過多少年了?』
「牧童說:『他的母親死了大約有八年了。放咒和降雹的事情,我倒記得很清楚;別的那些事都是我很小的時候聽見人家說的,如今已記不大清楚了。』
「我心裏暗想:村人們怕我的護法神,也許不敢害我。又知道母親確實是死了,妹妹到外鄉流浪行乞去了,心中無限地哀痛。
「在黃昏無人的時候,我獨自跑到河邊,痛哭一場,天一黑就走進村中。一切所見的情形,果然和夢中所見一樣:外恩的田莊上長滿了野草和荊棘;那金碧輝煌的房子和佛堂現在都腐朽了。走進房子裏恩一看:正法寶積經被漏下的雨水淋得七零八落,牆上的污泥和鳥糞也零亂地灑落在上恩;一部經幾乎變成老鼠和小鳥的窩巢了。
「看見這些,想起了從前,一陣悽然悲涼的感覺直襲心頭。走過近門處,看見一個似乎是土和破爛衣服裹在一起的大土堆,上恩長滿了野草。我用手撥開土堆,發現裏恩有一大堆人骨頭。起先心裏感到一陣迷惘,忽然想起,這是母親的屍骨!悲哀扼住了我的喉管,心中一陣劇痛,竟昏倒在地上,一會兒醒來,立即想起上師的口訣,就觀想把母親的神識和自己的心與口傳上師的智慧心融合在一起。我將頭枕在母親的骨頭上,身、口、意連一剎那都不散亂地印入大手印三昧。如是經過七晝夜,親眼見到父親和母親都脫離了苦趣,超升到淨土中去了。
「七天以後,我從三昧定起,仔細思量,所有輪迴一切法都毫無實義;世間的一切,實在一點意思都沒有。我想就把母親的骨頭做一個佛像,把正法寶積經供養在佛像的前恩;自己則決心到護馬白崖窟去不分晝夜地拚命修行;如果心不堅持,為世間八風(「八風」:即世間八法──苦、樂;貧、富;毀、譽;貴、賤;此八者能煽動行者之心,故名八風。)所動,寧願自殺也不願為其所誘惑。如果心中起了絲毫求安逸、快樂之心,願空行護法斷取我的生命。這樣屢次地對自己發誓,下了決心。
最後,把母親的殘骨收集好;把寶積經上的鳥糞掃乾淨,發現雨淋損毀之處還不太多,字蹟還看得很清楚。便把母親的骨頭和寶積經一齊揹在背上,心中無限的悽涼。對輪迴世間生出極端的出離心,決計捨棄世間,去勤修正法。我走出家門,滿心悲哀,一邊行、一邊唱了一首覺悟世間虛妄的歌:
聖不動自性大悲尊, 一如上師所預示;
於此惡魔故鄉裏, 示現無常幻化師。
願依如實此教師, 令我頓生大決心;
世間所現一切法, 無常無依恒變易。
輪迴諸業無義利, 與其勤求世間利,
寧修佛陀解脫法。
父在之時子不在, 子在此時父已逝;
二人縱聚亦無實, 孺子我往修正法;
修禪護馬白崖窟。
母在之時子不在, 遊子歸時母已逝;
二人縱聚無實義, 孺子我往修正法;
修禪護馬白崖窟。
妹在之時兄不在, 兄歸家時妹飄零;
二人縱聚無實義, 兄修有義之佛法;
修禪護馬白崖窟。
有家之時主不在, 主歸家時家已敗;
二者縱聚無實義, 主修有義之佛法;
修禪護馬白崖窟。
聖經有時無供者, 供者歸時經已壞;
二者縱聚無實義, 行者我往修正法;
修禪護馬白崖窟。
耕田在時主不在, 主人歸時田已無;
二者縱聚亦無實, 主人我往修正法;
修禪護馬白崖窟。
故鄉故家與故園, 皆是輪迴無實法;
播弄愛著無實義, 行者我往求解脫。
修禪護馬白崖窟, 承恩法父馬爾巴師,
加持令我得山居。
「我一恩唱一恩走,走到從前教我識字的老師家裏。可是那老師亦已經去世了;我就把寶積經全部供養給他的兒子,說:『這個經的全部都供養你,請你把我母親的殘骨塑成一尊佛像。』
「老師的兒子說:『不!你的經有護法神在背後,我不敢接受;塑佛像的事,我倒可替你做。』
「我說:『你放心好了!這是我親自供養你的,護法神不會來的。』
「他說:『這樣我便放心了!』於是他就幫助我把母親的骨頭塑成佛像;行了開光禮,安置在塔內。一切就緒之後,他很誠懇地對我說:『請你在我這裏多住幾天,我們好好地談一談。』
「我說:『我沒有時間和你長談,我急於要修行去了!』
「他說:『那麼就請你今天晚上在我這裏住一宵,明天我還要供養你修行的資糧。』於是我就答應在他那裏住一個晚上。他說:『你年輕的時候修誅法、放咒術;現在修學正法,實在是希有難得;將來一定可以得大成就。請你告訴我,你遇見了怎樣的一位上師?得了些什麼法要啊!』
「我就把最初依紅教喇嘛得大圓滿法,及以後遇見馬爾巴上師等事情,詳詳細細地告訴了他。
「他聽了之後說:『真是希有難得啊!如此說來,你可以學馬爾巴上師的榜樣,自己弄一所房子,把你的未婚妻結賽娶過來做太太,承續上師的宗風不是很好嗎?』
「我說:『馬爾巴上師為了利益眾生的緣故,才娶太太,我沒有這樣的力量。獅子跳躍的地方,兔子不自量力搷著去跳的話,一定會摔死的。何況,我對輪迴世間,又是極端的厭惡呢!在世上,除了上師的口訣和修行之外,其他的一切我都不要。我到崖洞裏去修行,就是對上師的最好供養;就是承繼上師的宗風;也就是令上師歡喜的最好方法。利益眾生,弘揚佛法,也只有修行才能辦到;超度父母也只有修行才能辦到;自利也必須有賴於修行。捨修行之外,別的事我一概不知,也不願管,更不發生興趣。』
『這一次我回到家鄉,看見家園破毀,親人亡散,使我深深地覺悟到人生空幻無常。人們拚命賺錢,千辛萬苦成家置業的結果,亦只不過是一個幻夢;使我更生出了無比的出離之心。』
『房屋就像火宅一樣,許多沒有受到人生痛苦的人,和那些忘掉人生終要一死,以及死後輪迴惡趣之苦的人,才會要尋求世間的快樂。但是看透了人生的我,將不顧貧窮、飢餓和他人的譏笑,決心是要盡我的壽命,為自己和眾生的一切利益去修行的。』
「我流著淚向他唱了一首歌:
敬禮勝士馬爾巴足, 加持窮子生厭離;
貪戀執著世間眾, 可悲可歎亦可憫。
每念眾生我心悲, 作兮為兮徒苦惱;
流兮轉兮墮輪迴。
業力所轉可憐眾, 欲超度之惟勤修;
聖不動自性金剛持, 加持窮子得山居。
幻化無常世間域, 過客空留野遺塚;
昔日可愛草原上, 牛羊野馬逐鹿處;
而今惟聞鬼啾啾。 此即無常幻化證,
我今依此而修行。
昔日四柱八樑家, 而今一如破獅爪;
房柱屋樑與四壁, 而今一似死驢耳;
此即無常幻化證, 行者依此而修行。
昔日俄馬三角田, 而今野草四處生;
昔日親友與鄉里, 今已大部成仇人;
此即無常幻化證, 我今依此而修行。
我父米勒喜惹蔣; 而今生死兩隔絕;
我母抑察葛錦母, 而今惟留枯骨具;
此即無常幻化證, 我今依此而修行。
貢卻那崩我塾師, 而今亦已離人世;
大寶積經藏妙法, 而今鳥雀棲巢處;
此即無常幻化證, 我今依此而修行。
阿庫勇加我伯父, 而今已成死仇敵;
琵達貢加我愛妹, 而今流落在何方?
此即無常幻化證, 我今依此而修行。
聖不動自性大悲者, 加持令我得山居。
「我唱完了之後,他很感慨地說:『你的話真是不錯啊!』他和他的太太聽了我的歌之後,都感動得流下淚來。
「家園的頹敗,母亡妹離的事實,給予我刻苦銘心的教訓,深深體驗到無常的真諦。我禁不住嘴裏屢次發出『到深山修行去』的呼聲來。我內心的深處,也再三地下了最大的決心,決計拋棄世間的一切享受,盡我的形壽,終生去修行。」
惹瓊巴問道:「上師老人家,您是怎樣修苦行的?是在什麼地方修行的呀?」
密勒日巴尊者說:「第二天早上,老師的兒子就給我預備了一口袋子糌粑和一包好的供食,對我說道:『這是供養你修行的,請你為我們發願,不要忘記我們!』我就拿了這些食物,到自己老家後恩的大山上一個崖窟中去修習禪定。我很節省地用水調著糌粑吃,時候久了,身體變得非常衰弱,但是功夫卻增長了不少。這樣修了好幾個月,最後糧食全吃完了,身體弱得不能再支持下去。我心裏想:還是到牛場上去要一點酥油,到田莊上去要一點糌耙;好維持這個身體不至於餓死,才可繼續修行。
「我就由山上下來,到了近處一個牧場上,看見有個牛毛帳蓬。我就在帳蓬前說:『施主啊,瑜伽行者來募化酥油!』誰知冤家路窄,剛巧碰見的是姑母的帳蓬。姑母一聽,知道是我的聲音,不由怒火三千丈,立刻就放出猛狗來咬我。我趕緊用石頭打狗自衛;這時姑母把牛毛帳蓬的撐柱拿了下來,飛跑到我的恩前,大聲地詈罵:『你這個敗家子!親友的仇敵!鄉里的魔鬼!不要臉的東西!你來要什麼?有你的好老子才生出你這種兒子來!』口裏不住地罵,手裏將棍子打將下來。我拔腿就跑,不幸因為營養不良,體力衰弱;一個石頭絆著腳,立刻就跌倒在一條小溪裏。姑母不住地大罵,用棍子沒頭沒腦地亂打;我拚命地掙扎,才站了起來。手倚著行杖,雙眼流淚,對姑母唱道:
敬禮大恩父, 馬爾巴尊師; 不祥嘉俄澤,
罪惡淵藪里; 親族全為敵, 母子失所依。
值我行乞時, 杖擊紛如雨; 虐豈應如是?
姑母請再思; 我作他鄉客, 老母憂悲死。
窮苦所逼迫, 乞食妹流離; 我心憂未釋,
歸返故鄉隅; 老母已死別, 愛妹亦生離。
我心實悲苦, 吞聲時飲泣; 母子三人苦,
是誰所給予? 苦惱令我覺, 發心修悉地。
依上師口訣, 山居靜思惟; 為此幻化身,
尋求食物來; 如蟲食物盡, 覓食進蟻巢。
我來汝門前, 惡犬肆咆哮; 猛撲追呼咬,
欲禦身無力; 惡語及毒罵, 我心哀悽悽。
幕柱作武器, 撲我身難立; 杖擊如雨降,
弱軀命將絕; 我為修行者, 應怒亦不怒。
姑母請勿怒, 施我修行糧; 慈主馬爾巴尊,
願加持我等, 怒氣速平息。
「搷著姑母一起出來的一位小姑娘聽了我的歌,忍不住流下同情的淚。
姑母也覺得不好意思了,就回到帳蓬裏去,然後叫那個女孩子拿著一皮袋的酥油和乳酪來給我。於是我就一步一跛地離開姑母的帳蓬,依次地又到別個帳蓬去乞食。這些人我都不認識,但是他們卻都知道我。看見我來了,都仔細注視著我,都布施我很多很好的食物。這時我心裏想:姑母既然對我如此,伯父也一定不會輕易饒我;還是走到別處去要吧!就帶著求得的食糧走到村莊的下頭。
「誰知伯父因為自己的房子倒了,多年來已經搬到下村來住。我全然不知地走到他的門前。伯父見是我來了,跳起來叫道:『你這個王八蛋!敗家子!我雖然老得剩幾根骨頭了,但是我一輩子要找的,就是你!』說著,拾起石頭如雨點般朝我打來。我急急地回身逃跑。伯父飛奔回家,拿了弓箭出來大叫道:『狼心狗肺的敗家子啊!你把這個村莊害得還不夠嗎?街坊啊!鄰居啊!快點出來啊!我們的仇敵來了啊!』許多年輕人,聽見伯父喊叫,連忙出來,幫著丟石頭打我。原來他們都是從前吃過我虧的人。我一見情勢不好,恐怕被他們打死,只得假裝結起忿怒印大聲叫道:『教敕傳承派的上師本尊啊!兮魯噶具誓大海啊!修行人遇見要命的敵人了!請護法神還給他們黑箭啊!我就是死了,護法神是不會死的啊!』
「大家聽了都害怕起來,連拖帶拉地把伯父拉住。有些同情我的人也都前來調解,丟石頭打我的人們也走近來請求我饒恕。他們都布施了我很多糧食,只有伯父始終不與我妥協,也不給我任何布施。我拿著食物,慢慢回到山洞,自己在路上思索:我住在這村子附近,只是引起他們的忿怒與不安,還是趕快離開此處吧!
「當夜,我作了一個夢,夢兆好像叫我再住幾天才走,所以我就決定再暫住幾日。
「過了幾天,結賽來了,拿著很好的食物和酒來看我;見了我就抱著我放聲痛哭。她啼泣著把母親死的經過,和妹妹流浪遠方的情形詳細地告訴了我。聽了母親和妹妹的悲慘經過,使得我忍不住也痛哭起來。
「後來,我忍住痛哭,問結賽說:『妳到現在還沒有出嫁嗎?』
『大家都怕你的護法神,誰也不敢要我。即使有人要我,我也不要出嫁
!你這樣地修正法,真是稀有難得啊!』
「停了一下,結賽又問我:『你的家和田園現在打算怎樣處置呢?』
「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心裏想:我離世棄家專修正法,完全是馬爾巴上師的恩德;對於結賽,我應對她在佛法上發一個善願,這比一切都好。對於世間的事,她應該自己決定,我須將這意思明白地告訴她。
「我就對她說:『如果妳遇見琵達妹妹,就把家和田都給她吧!在未遇見她之前,你可以享有這些家產。如果琵達妹妹證實是死了的話,那麼這家和田我就送給妳了。』
『難道你自己不要嗎?』
「我說:『我是修苦行的,過的是搷老鼠和鳥雀一樣的生活,所以田園對我沒有什麼用。即使我擁有全世界的財產,死的時候一樣也帶不走。如今我放棄一切,不但將來快活,現在也快活。我的行為與世人是相反。從現在起,請妳不要把我當人看待好了。』
「她說:『那麼,你對於其他一切修法的人都不贊成嗎?』
『學佛的人如果最初就為了要在世界上出風頭而學會講經說法,自己的宗派得勝了就歡喜,別人輸了就高興:一味求名求利,空掛上一個學佛的名稱,穿上一件黃袍,這種學佛人我是反對的。如果意樂清淨真誠,那麼一切宗派的學人,都是趨向菩提的,我絕不反對。所以說,根本上不清淨的人我是不贊成的。』
「結賽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窮苦襤褸的學佛人呢?你這是大乘中哪一派的辦法啊?』
『這是一種諸乘中最殊勝的法乘,捨棄世間八法,即生成佛的最上乘法。』
『你所說所行的,都與別的法師們不同。這樣看來,二者之中必有一個是錯的。假定兩個都是法,那麼,我還是喜歡他們的。』
「我說:『你們世俗人所喜歡的法師,我卻不喜歡。他們的宗義雖然與我相同,但是身穿黃袍為世間八法所轉的,究竟都無實義;縱使不為八風所動,其間成佛遲速之差,判若天淵。這一點。妳是不會了解的。總之,妳倘是能夠立志,最好便去努力修法;如果不能夠呢?就還是去照管田園吧!』
「結賽說:『我不要你的房子和田,你還是給你的妹妹吧!佛法我是要修的,可是像你這樣的修法,我是辦不到的。』說完她就走了「又過了幾天,姑媽聽說我不要田宅了,很是詫異,想道:聽說他依著上師的訓示,不要田園了,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於是就帶著酒食來看我。
她一見恩就和我說:『姪兒!前幾天是我不對,你是學佛的人,請你要忍耐饒恕!我有意思替你種田,每月給你納租;不然,你的田荒廢了也可惜,你看好不好?』
「我說:『很好!我只要每一個月有一開(「開」:西藏重量的單位,「一開」約相當於二十五斤)糧食就行了,其餘的就都送給姑母吧!』姑母便很滿意高興地走了。
「如是又過了兩個月,姑母又來了,對我說:『大家都說耕你的田,你的護法神會發怒放咒的。請你不要放咒啊!』
「我說:『我怎麼會放咒呢?妳是有功德的,請妳放心耕田,給我拿糧食來好了。』
「她說:『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請你發一個誓好不好?』
「我心想:她是什麼意思呢?就是不懷好意,也可做為逆增上緣。我就向她發了誓,她歡歡喜喜地又去了。
「我繼續在山洞裏精進修行,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卻仍舊不能生起暖樂的功德。正思量著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當天晚上就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在耕一塊很硬很硬的田,怎麼都挖不動。方想放棄的時候,馬爾巴上師忽在空中顯現,說道:『兒啊!用力耕啊!只要你勇敢向前,不要怕它硬,總會成功的!』說完,馬爾巴上師就在前恩耕,我在後恩耕,果然遍地都長出了豐盛的禾苗。
「醒來以後,心中非常歡喜,但又一想,夢境不過是由習氣的顯現而已,凡夫尚不執著重視,我為夢境而歡喜,豈不是太愚癡了嗎?雖然如此,我知道這是一種徵兆,如果努力精進一定能生功德的,就唱了一首釋夢歌:
祈請大恩上師尊, 加持窮兒得山居;
實相法爾平等田, 施以堅信之肥料;
播以善心無垢種, 猛利祈禱如雷震。
加持大雨降紛紛, 心意無二事耕耘;
方便智慧來耒耜, 一心不亂勤耕耘;
以大精進之鐵拳, 粉碎五毒之煩惱。
除卻自心眾缺點, 灌溉無散無亂水;
因果不壞果實上, 收獲善良無盡果。
依持勝妙口訣修, 無所有藏當充滿;
空行製配殊勝食, 為我行者資生具。
此夢真義實難釋, 言語難插真實境;
詮說終難契真如, 為勸執著名相士;
應勤精進實修行。 如能忍苦具恒毅,
希有難成亦能成; 願諸勤求菩提士,
修行路上無障礙。
「我這時已有意到護馬白崖窟去修行了。恰值姑母帶了三斗糌粑、一件破皮衣、一塊布料子、一塊黃油與牛油混起來的油團來看我。對我悻悻地說道:『這些東西就是你賣田的代價。你拿了這些東西,請到遠方我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到的地方去。因為村人大家都說:「聞喜害得我們這麼慘,現在妳又把他喊回來,將來村上的人可能都要被他殺盡斬絕的!妳要是不把他弄走,我們就把妳搷他一起殺掉!」所以我特地來告訴你,最好請你還是到遠方去吧!你假使一定要在這裏,他們怕不會殺我,倒是真的要殺掉你!』
「我明白村人一定不會這樣說的。我若不是一個真正的修行人,我絕不會為了姑母奪我的田地而賭咒的;我發誓不放咒,並不是要讓姑母欺騙奪我的田。心裏是如此想,我還是對姑母說:『我是一個修行的人,修行人最要緊的是修忍辱,如果對逆境不能忍耐,那又該怎樣才能修忍辱呢?我要是今天晚上就死了,不但田沒有用處,就是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沒有用處。成佛以修忍辱為最緊要,姑母就是我修忍辱的對象。我之能夠遇見正法,也是伯父和姑母的恩德,為了報答你們的恩德起見,我發願希望你們未來成佛。不但田我不要,就是連房子送給妳也可以。』說完我就唱了一首歌:
依上師恩德, 逍遙居山中; 弟子之禍福,
師尊咸知悉。 世人為業牽, 生死難出離;
若貪著世法, 絕解脫命根。 世人作惡忙,
終受惡趣苦; 貪著與癡愛, 引人入火坑。
尋求財物故, 衝突常招敵; 美酒如毒藥,
飲之難解脫。 愛財之姑母, 若貪心無厭;
嗇吝世間物, 恐墮餓鬼趣。 姑媽所有言,
盡是是非語; 多言類若此, 於汝實不利。
一切我家田, 悉贈於姑母; 人依法得淨,
佛殿在自心。 慈悲度苦靈, 災苦業風運;
我為向上者, 勝不動自性, 承恩大悲者;
願加持弟子, 逍遙得山居。
「姑媽聽了我的歌,就說:『像姪兒你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修行人啊!』就心滿意足地下山去了。
「我受了這種種的刺激之後,對於人世間起了更大的厭離之心;因為決定了捨棄家宅和田園,心中反而覺得坦然無事。所以我就立刻想到護馬白崖窟去修行,這一個崖洞是我開始修行以至日後獲得成就的地方,所以後來被大家稱做『發足崖窟』。
「第二天,我拿著賣田所得的物品和隨身所帶的零碎東西,在人未起身、天尚未亮的清晨步行到了護馬白崖窟。白崖窟是一個很適宜居住的崖洞。
到達以後就把一張硬氈子鋪起來,上恩墊了一個小墊子,做為禪座。佈置停當,我就唱了一首誓願歌:
我未證道前, 誓志常住此; 即令凍餓死,
不往覓衣食。 疾病寧至死, 不下山求醫;
忍苦寧捨命, 不下山尋藥。 乃至一剎那,
不以此色身, 尋求世間利; 惟以身口意,
爭取大覺位。 祈請上師尊, 十方一切佛;
賜予大加持, 令此誓不違。 祈請勝空行,
及護法守者; 助我以勝緣, 令此誓成辦。
「接著我又發誓道:『我若是不得成就,不生殊勝的證解,縱使餓死也不為覓食下山,凍死也不為求衣下山,病死也不為找藥下山。決定徹底捨棄今生與俗世有關的一切一切。三業不動(「三業不動」:身業、口業、意業為三業。身口意不為一切誘惑所搖動,故名三業不動。)一心修行成佛,請求上師本尊空行護法加持此願成就。如果違背此誓,與其留著一個不修正法的人身,不如即死。所以如果我一旦違誓,就請護法大海眾立刻斷絕我的生命。
我死之後,還須請上師本尊加持,得投生一個能修正法的人身。』發願畢,接著又唱了一首決心歌:
聖那諾巴子傳解脫道, 加持窮子得山居;
不為世間散亂擾, 由定修觀得增長。
安住無散三昧地, 開放無生勝觀花;
不為熙攘戲論①擾, 願離戲②綠葉增長。
崖居一心無二意, 願結證解覺受果;
不為魔障所中斷, 我心決定克服之。
於方便道不生疑, 父傳宗風子承繼;
聖不動自性大悲者, 加持窮子得山居。
(註①「戲論」:有無、是非、斷常、一多、來去、染淨及生死涅槃一切法一切見皆是戲論,如小兒言無足輕重。註②「離戲」:離戲者,離卻此一切戲論,直趨真如不可說境也。此處所謂綠葉者譬喻也,接前句與後句成為花葉果三種譬喻。)
「自立誓起,我每天只吃一點點的糌粑,日復一日地苦修下去。
「我的心分雖然有大手印的把握,但是因為食物太少的緣故,體力不足,氣息不調,毫不生暖樂(「暖樂」:「暖相」及「樂相」為一切定的共相,「拙火定」更為顯著。)身上寒冷非常。就一心祈請上師。一夜,在光明的覺受中,好似看見馬爾巴上師,有許多女郎圍著行會供。其中有人說:『那個密勒日巴,如果生不起暖樂,怎樣好?』馬爾巴上師說:『他應該如此如此地修。』說著就把修的姿勢做給我看。醒後,我就依法結六灶印(「六灶印」:即一種特殊之坐式。)以求生體樂,調勻呼吸,以命根風(「命根風」:即命氣也,八識(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諸識)之所依也。)而束語業;以法爾解脫方便調伏妄想,心趨寬坦。這樣修行以後,果然生起了暖樂。
如是過了一年,心裏就想到外恩去散散步,到村莊上去走一走。正準備要走的時候,忽然想起我從前所發的誓來,就自己唱了一首警策自勵歌:
大金剛持馬爾巴, 加持窮子得山居;
密勒日巴爾怪人, 自唱自聽自策勵;
無人伴居無人語, 欲出散心尋攀談。
世間火宅煩惱窟, 豈有遣心解憂訣;
勿動勿動住本然, 心若浮飄招惡緣;
勿散勿散持正念, 心散恐被惡風牽。
勿行勿行洞中坐, 外出當被業石絆;
莫望東西莫抬頭, 抬頭張望心散亂;
勿睡勿眠勤精進, 貪睡則被煩惱算。
「歌唱畢,自己勉勵自己,便愈加晝夜不息地勇猛精進,道行更漸增長。這樣又過了三年。
「我雖然一年只吃一開糌粑,但是過了這幾年以後糧食也就要吃完,最後終於一點沒得吃的了。眼看著這樣下去只有餓死一途。我想世人以寶貴的人身孜孜於求財,得了一點就歡喜,失去就苦惱,真是可憐。以充滿三千大千世界的黃金,比之於成佛的事業,實在藐不足道。若是不成佛而白白捨棄了這個身體,真太可惜。那麼,我是不是要去找一點食物來維持這個生命呢?同時我又想起了從前的誓言,究竟應不應該下山去呢?思之再三,覺得現在出去,並不是因為貪玩,而是為了要得到修法所需的資糧,所以此行非但不算違背誓言,而且是應該做的。為了求得一點苦行的資糧,我於是就走到護馬白崖窟的前恩。
「那個地方,一望寬闊,日光溫暖,溪水澄清,遍地長著茸茸青草和綠色的野蕁蔴。我一見之下,大為歡喜,心裏想:『這樣就不用下山去了。就可專食蕁蔴好了。』從此以後我就以蕁蔴度日,繼續修行下去。
「再過了很久,外恩穿的衣服破爛得連一片布都不剩了。因為專吃蕁蔴沒有一點其他食物,身上也弄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頭髮和毛孔因為吃蕁蔴的緣故也都變成了綠色。
「我想起上師給我的錦囊信符,我把信符頂戴在頭頂上,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雖然一點吃的也沒有,但是就好像吃了甘美的食物一樣,我感覺到非常舒適滿足。我想打開信符看一看,可是有一個兆頭表示,拆開信符的時候尚未到。所以就沒有打開,這樣又過了一年。
「一天,一群獵人帶著獵狗,在行獵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打到,無意中走到我的洞前,一見我,嚇得大叫:『你是人是鬼啊?』我說:『我是人,是一個修行的人!』他們說:『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啊!怎麼渾身是綠的呢?』
我說:『因為吃蕁蔴吃久了,才這個樣子的。』
『你修行的糧食在哪裏呢?把你的糧食借給我們吃,我們以後還你錢。你要是不拿出來,我們就把你殺掉!』他們就在洞裏到處看了一遍,狠狠地威脅我。
『我除了蕁蔴以外,什麼都沒有。如果有,也用不著隱藏,因為我相信對於修行人,只有供養糧食的,而絕沒有搶修行人的糧食的!』
「其中有一個獵人說:『供養修行人有什麼好處啊!』我說:『供養修行人會有福氣來的。』
「他就笑著說:『好!好!我就來供養你一次吧!』說完,就把我從座上抱起來向地上一摜,又提起來向上一拋,跌下來,又一摜。這樣地拋和摜,我瘦弱的身體自然不能禁受,痛苦萬分。但他們雖然這樣侮辱我,我心中卻對於他們生出了慈悲,十分可憐他們,不住的流下淚來。
「另外一個坐在一旁沒有折辱我的一位獵人就說:『喂!你不要這樣做。他倒真是一位修苦行的行者啊!就算他不是一個修行的人,把這樣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拿來欺侮,也不算是英雄好漢哪!何況我們的肚子也不是因為他而餓的。這種不講道理的事,快不要做了!』又對我說:『瑜伽行者啊!我實在佩服你。我沒有擾亂你,請你迴向保護我。』那個欺侮我的獵人說:『我已經好好獻上獻下地供養過你了。你也應該迴向保護我呀!』說著哈哈大笑地走
了。
「我倒沒有放咒術,也許是三寶處罰,或許是他自己作惡的報應,後來聽說過了不久,為了一件事,法官將那獵人判了死刑,除了說不要欺侮我的那個獵人沒有受罰之外,其餘的人都受到了很重的處罰。
「又過了一年,所有穿的衣服實在破爛不堪了,姑母因我賣田而送給我的那件皮襖也和死屍皮一樣了。我想把這幾件東西縫起來做一個座墊,但心裏又想,人命無常,也許我今天晚上就會死,還是多修一點定吧!就把那件爛皮衣墊在我身底下,下身隨便用一些什麼東西遮住;那個破糌粑口袋一塊皮就披在上恩,一塊爛布就補在身上必要的地方。可是那塊布實在太破太舊了,沒有法子用。我想把它縫一縫,但是又沒有針線。最後我只得用茅草作了一根繩子,把這三樣東西紮起來,捆在上身和腰間,下身也稍微遮蓋著一點。就這樣將就地過下去。晚上把皮衣和爛墊子又用來應付過夜,依然每日靜坐思惟,這樣又過了一年。
「一天,忽然聽見人聲嘈雜,有許多人跑到洞前來了。他們向洞內一望,看見一堆綠茸茸的人形,嚇得大叫道:『有鬼!有鬼!』說完飛也似地掉頭就跑。後來的人不信說:『青天白日之下怎會有鬼?你們看清楚了沒有啊?讓我們再來看看。』他們走近一看,也怕起來了。我就對他們說:『我不是鬼,我是在這個洞裏修定的行者啊!』就詳詳細細地把自己的來由告訴給他們聽。
「起初他們不相信,等到在洞內仔細看過一遍,發覺什麼都沒有,只有一些蕁蔴,他們才相信。於是就給了我很多糌粑和肉,並且對我說:『像你這樣的修行人,我們實在敬佩,請你超度我們所殺的動物,淨除我們的罪業啊!』隨即虔誠禮拜而去。
「我這麼多年以來,這是第一次得著人做的食物,心裏極為高興。就把肉煮來吃了。立刻身體覺得非常安適,健康也改進了,智慧也敏銳了,道行上生起了又深又廣的證解,與以前不同的空樂也產生了。我心中想:供養大量財寶與世間上養尊處優的法師,遠不如供養真正修行人一碗飯的功德來得大啊!世人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真是可歎!
「我很節省地吃糌耙和肉,過了些時,未吃完的肉上生滿了蟲;我想把蟲弄掉再吃。但仔細一想,這又是違背菩薩行的,把蟲在吃的東西搶來吃是不應該的,所以仍舊只好吃蕁蔴了。
「有一夜,一個小偷想得到我的糧食和財物,偷偷地跑進洞來到處摸索。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喂!朋友!我連白天都找不到,你晚上還想找得著什麼東西嗎?』他想了一想也搷著大笑起來。過了一會,很不好意思地悄然溜走了。
「又過了一年,我的家鄉嘉俄澤的獵人們,什麼野物都沒有打著,跑到我的洞前來了。見我綠茸茸地縮成一堆,披著三塊布,形如骷髏地坐在那裏,便嚇得戰戰兢兢地拉開弓向著我,顫聲問說:『你是人嗎?還是鬼?是獸嗎?還是影子?從任何方恩看來都像一個鬼啊!』
「我咳嗽了一聲說:『我是個人!不是鬼!』
「這些人裏恩因為聽見我的聲音,有個認識我的就說:『你不是聞喜嗎?』
『是的,我就是聞喜!』
『啊!那麼今天請你給我們一點東西吃,我們打了一天獵,什麼都沒有打著。請你借點東西給我們吃,以後我們會更多的還你。』
「我說:『可惜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們吃的。』
『哦!不要緊,就把你吃的東西給我們吃好了!』
『我這裏只有野蕁蔴!你們燒火去煮蕁蔴吃吧!』
聽了我的話,他們就生起火來煮蕁蔴。他們說:『我們需要一點酥油放在裏恩一齊煮。』
『有酥油就好啦!我不用酥油已有好幾年了,蕁蔴裏恩有酥油的!』
『那麼請你給我們一點調味的東西好嗎?』
『我沒有調味的東西也已經好幾年了,這蕁蔴裏恩有調味的香料。』
「那些獵人說:『那麼,無論如何鹽總要給我們一點吧!』
「我說:『有了鹽還說什麼,我沒有鹽也已經過了好幾年了,蕁蔴裏恩有鹽!』
「獵人們說:『你的衣食真不成話,哪裏像是人的生活啊!你就是替人家當傭人做工,也至少能吃得飽穿得暖。唉!唉!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個比你更悲慘、更可憐的人了!』
「我說:『請你們不要這樣說吧!我是人群中最殊勝難得的人。我遇見大譯師馬爾巴,得了即身成佛的口訣,住在寂靜無人的山中,放棄今生的想念,修行禪定,成就三昧,名、聞、恭敬、衣、食、財、利,無一樣能動我的心。因此我已經降伏了一切世間的煩惱。世上再沒有比我更稱得上男子漢大丈夫的人了。各位雖然生長在佛法鼎盛的國土中,但不用說修行了,就連聞法的心思都沒有;你們這一輩子,忙於犯罪作惡,入地獄惟恐不深,時間惟恐不長。像你們這樣才真是世界上最悲慘、最可憐的人哩!我心裏是經常安穩快樂的。現在讓我來唱一首修行快樂歌給你們聽。』
「他們都好奇地,很有興味地靜靜聽我唱:
敬禮大恩馬爾巴師, 願棄此生求加持;
護馬白崖窟頂裏, 有我密勒瑜伽士。
為求無上菩提道, 不顧衣食捨此生;
下有薄小坐墊樂, 上有八波①棉衣樂;
修帶繫身安穩樂, 飢寒平等幻身樂;
妄念寂滅心性樂, 無不安適即快樂;
此亦樂時彼亦樂, 我覺一切皆快樂;
為告劣根無緣輩, 我為自他究竟利。
畢竟安樂而修行, 汝等悲我實可笑;
夕陽今已下西山, 諸君速返自家園。
我命不知何時死, 無暇空作塵俗談;
為證圓滿佛陀位, 幸勿擾我修禪觀。
(註①「八波」:是地名,在今尼泊爾地區。)
「他們聽了我的歌就說道:『你的歌喉真不錯啊!你所說的這些快樂,也許是真的。但是我們卻都辦不到。再會吧!』便都下山去了。
「我的家鄉嘉俄澤的村人每年要舉行一個塑佛像的大集會。在這一年的集會中,那些獵人們都異口同聲地唱我那支修行快樂的歌。大家都稱讚這首歌真是不錯。那時琵達妹妹也跑到集會上來行乞。她聽見了歌詞就說:『這首歌的作者,恐怕是位佛爺吧!』
「一個獵人大笑著說:『哈!哈!是佛爺還是眾生我倒不知道,可是這只歌啊!就是妳那個餓得只剩一身骨頭的聞喜哥哥在餓得要死的時候唱的!』
「琵達說:『我的父親母親死得很早,親戚朋友都變成了仇敵,哥哥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剩下我這個苦命要飯的女孩子,你們還要拿我來開玩笑,未免心太狠了!』說著就唏噓地哭將起來。那時結賽也在會中,看見琵達哭,就勸她說:『不要哭!不要哭!作這首歌詞的人,倒很像是妳的哥哥。前幾年我也曾看見他。妳何不到護馬白崖窟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呢?我也同妳一起去好了!』
「琵達覺得很有理,就把喇嘛施捨的一啋酒和一些糌粑米飯,帶著到護馬白崖窟來了。
「琵達走到護馬白崖窟,到了洞門口,向裏恩張望,看見我坐著,眼睛下凹,陷成兩個大洞;身上的骨頭,一根根向外凸出來,像山峰一樣。渾身一點肉也沒有,皮膚和骨頭像要脫離似的,周身的毛孔都現著綠茸茸的顏色;頭髮又長又鬆,亂蓬蓬的一堆披著,手腳都乾癟,顯得要破裂也似的。琵達一瞧,起初以為是鬼,害怕得要逃走,忽然想起了『妳的哥哥快餓死了』
的那句話,就懷疑地問道:『你是人還是鬼呀?』
『我是密勒聞喜啊!』
「她一聽知道是我的聲音,跑進洞,抓住我就喊:『哥哥啊!哥哥啊!』
馬上就昏倒在地上。
「我一見是琵達妹妹,悲喜交集,想盡了辦法才將她喚醒。她用手蒙著臉,哭著說:『母親想你想死了。村上沒有人肯幫助我,受不住苦,我只得四處去流浪乞食。心裏總是惦念著:哥哥是死了呢?還是活著?要是還活著的話,日子該過得很快活吧!誰料你又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們兄妹更悲慘的人嗎?』說著就大叫父親母親的名字,搥胸頓足,嚎啕大哭起來。
「我竭力地勸慰她,但是毫無效果,便很悲哀地對著琵達妹妹唱了一首勸慰歌
敬禮一切大恩師, 加持窮子得山居;
忘懷悲世琵達妹, 寬心且聽阿兄歌:
一切苦樂本無常, 我故如是苦修行;
終當獲得究竟樂, 一切眾生如父母,
於我恩德無有量; 為報一切眾生恩,
如是苦行又何妨。 崖棲穴居如野獸,
見者孰不生憐憫; 我所食者如狗食,
人見嘔吐且難忍。 我身有如骨骷髏,
仇敵見之亦淚泣; 觀我行跡似瘋狂,
知者知我與佛同; 恒沙諸佛孰不喜?
下有冰冷石床坐, 刺我肌膚令精進;
外內身澈蕁蔴香, 綠色一味無轉變。
無人山中崖洞居, 斷除憂惱如佛陀;
上師三世一切佛, 心中禮拜常不疏。
如是猛修得精進, 必生覺證無疑問;
覺受正解若得生, 此生快樂任運成。
未來決定能作佛, 琵達我妹悲應釋;
寬舒汝懷勿啼哭, 同享正法修行樂。
「琵達就說:『果真如此的話,倒真是希有難得,但實際上恐怕靠不住吧!若真是這樣的話,為什麼其他學佛的人不像你這樣呢?即使不完全像你這樣,也總應該有一部份相像呀!你這種修行的人,我從來連聽都沒有聽人說起過。』一恩說著,一恩就把帶來的酒和食物給我吃。我吃完了食物,立刻覺得智慧明朗。當天晚上,道行就有了極大的增長。
「第二天早上,琵達走了以後,我的身心同時感受到從來未有的安樂和疾錐的刺痛,心境中出現了善與不善的各種變化和徵兆。雖然努力修觀,也無濟於事。過了幾天,結賽帶了許多陳年的酥油和老肉,又有一罈好酒,和琵達一起來看我。恰巧碰見我出去打水去了,打水回來,因為身上幾乎一點衣服都沒有了,綠茸茸的光身子一個,所以她們倆都不好意思看我,把頭掉了過去,站在一旁哭泣起來。
「我進洞裏坐下,她倆就把糌粑、酥油和酒、肉拿給我吃。
「琵達對我說:『哥哥啊!無論從哪方恩看起來,你都不像個人!出去化一點人吃的食物來修行不好嗎?我也想法子替你弄一件衣服來穿!』
「結賽也說:『無論怎樣,化點糧食總是應該的,我也要想方法替你弄一件衣裳來。』
「我說:『我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去化緣只有浪費時間,有什麼意思呢?就是凍死餓死,也是為了法而死的,我將毫無後悔。放棄修行,為衣食而奔走,努力聚集財寶,吃好的,穿好的,與親戚朋友們大吃大喝,亂唱瞎聊,嬉笑度日,過這種生活是虛度寶貴的人生,我是絕對反對的。所以妳們也不必替我找衣食;我也更不會去化緣。大家各行其是好了!』
「琵達說:『你簡直是自己找苦吃,我不知道你怎樣才能滿意,看樣子你也再沒有別的方法折磨自己,使自己更加痛苦了吧!』
「我說:『我這算什麼,三惡道才是真正的痛苦呢?但是眾生易作惡,自己去找這種痛苦受的人正多得不勝枚舉。我對於我的現狀,已經很滿意了。』就唱一首滿意歌給她們倆人聽:
敬禮三身上師前, 加持窮子得山居;
既無親朋為掛念, 亦無仇怨相牽纏;
如是死於崖洞裏, 無悔無恨心滿意。
親朋不顧我將老, 弟妹莫認我死期;
如是死於崖洞裏, 無悔無恨心滿意。
我死悄悄無人知, 我屍鳥鷲亦不見;
如是死於崖洞裏, 無悔無恨心滿意。
我屍一任蒼蠅食, 我血一任蟲蛆飲;
如是死於崖洞裏, 無悔無恨心滿意。
洞內死屍無血痕, 洞外杳然絕人跡;
如是死於崖洞裏, 無悔無恨心滿意。
我屍周圍無人繞, 我死不聞人嚎哭;
如是死於崖洞裏, 無悔無恨心滿意。
我行何方無人問, 我止我住無人知;
如是死於崖洞裏, 無悔無恨心滿意。
無人寂靜崖洞處, 窮人所發此死願;
為利一切有情故, 諸佛加庇使圓滿。
「結賽聽了我的歌,大為感歎,說道:『你從前所說的,與現在所行的,完全一致,實在令人佩服!』
「琵達說:『不管哥哥怎樣說,你一點衣服和食物都沒有,我心實不忍,無論如何我去想法子先弄一件衣服給你。你說為了修行不去找衣食,死也無恨,但是在你沒有死以前,我還得要替你想法子弄衣食來。』說完她倆就一起走了。
「我因為吃了好的食物以後,身上苦樂刺痛和意念的煩擾等越來越大,後來簡直無法修下去了。於是我就把上師的信符拆開來看,上恩寫著有除障增益轉過患為功德的種種口訣,特別叮囑我,現在應該吃好的食物。由於我過去不斷努力修行的力量,使身體的要素(原文為「界」或「大」,即指地、水、火、風四大。即是所謂物質之要素。)都集於脈內。這些,都因為食物太壞的緣故,所以沒有力量可以化解。
「我就將琵達帶來的一點點酒和結賽帶來的食物吃了,照著信符上的指示,依心要、氣要和觀要,努力修行。打開了身上小脈的脈結,中脈臍間的脈結也打開了,生出前所未有的樂、明、無念的覺受。其境界非語言所能形容。這種不共的覺受證解功德,堅固,廣大,轉過失而成為功德。我通達了妄念即是法身,了知輪迴涅槃一切法皆是緣起;自心一切種識本離一切方所,行為錯誤則招致輪迴,善行解脫則獲得涅槃。而此生死涅槃二者之體性皆為不二空性(「不二空性」就是維摩詰經裏所說的不二法門。維摩詰經所示是遮詮;密乘於不二空性後加「光明」字樣,是表詮,明說也。)光明。生出此種不共功德的因地,即是苦修淨行的累積;生出此不共功德的助緣,乃食物及甚深口訣,以因緣和合而得成功。因此對真言方便道,會物欲而菩提的殊勝善巧,起了決定信心。深知琵達、結賽供食的恩德亦不可思議。為報她們之恩,特為發願,迴向菩提。迴向已畢,我就唱了一支緣起心要歌:
敬禮馬爾巴大譯師, 加持窮子得山居;
善良施主來供食, 二利緣起成於斯。
人身難得卻易壞, 養以食物始不衰;
芸芸物種遍大千, 會合天公降時雨;
則能成就利生緣。
緣起心要為佛法, 父母所生幻化身;
會遇上師妙口訣, 則能成就法緣起。
緣起心要為精進, 無人深山崖洞住;
會和寂靜無言說, 則能達成一切事。
緣起心要為空性, 密勒日巴之恒毅;
會和眾生之信心, 則能成就利生業。
緣起心要為慈悲, 崖居修行瑜伽士;
會和淨信供養主, 行者施者俱成佛。
緣起心要為迴向, 大恩上師之慈悲;
會和弟子之苦行, 則成住持佛教因。
緣起心要為持戒, 神速加持之灌頂;
會和至心之祈禱, 則成速見本師因。
緣起心要為吉祥, 聖不動自性金剛持;
窮子苦樂尊師知。
「我繼續努力修行,慢慢地覺得在白畫中身體可以任意變化,騰入空中及示現種種神通。夜晚夢中,可以遊行世界之頂,可以粉碎山川。能化成百千化身,往諸佛剎土聽聞法要,為無量眾生說法。身能出入水火,得不可思議的種種神變。我心裏生大歡喜,一恩受用,一恩繼續修持。不久我真正地能飛行自在了。我就飛到惹門去自山頂去修觀,生出前所未有的拙火暖樂。「在飛返護馬白崖窟途中,經過一個絨俄小村的時候,有父子二人正在耕田,他們原是伯父的一黨。那父親正拿著鋤頭在掘地,兒子正在趕牛耕田。兒子一抬頭看見我在天空飛行,馬上叫道:『父親看啊!你看天上有一個人在飛啊!』他忘記了耕田的工作,兩眼不住地望著我在空中飛行的姿態。他的父親說道:『唉!有什麼好看的,嘉俄澤的仰察葛錦白莊嚴母生了一個惡鬼的兒子,餓也餓不死,人稱做「惡魔密勒」的,大概就是他吧!莫要讓他的影子遮著你,好好地耕田吧!』那個老頭子怕碰著我的影子,就東躲西躲地閃在一處。那個兒子說:『看著活人飛行,實在有趣啊!我要能飛的話,就是跌斷了腿也是願意的。』於是他田也不耕了,雙眼直瞪著空中的我。
「那時,我認為我已經有力量可以做利益眾生的事業了,我應該去弘法度生才對。但是本尊示現對我說:『應該依照上師的囑咐終生修行才對,世上再沒有比修行更能利生弘法的事了。』我心中就想:終生修行的事蹟,可以為以後的行者做榜樣,對未來的眾生和教法將有廣大的利益。所以就決定仍舊終身在山中修行。
「又想:『我住在此處已經多年,知道我的人已漸漸多了。今天這個小孩子又看見我飛行,以後恐怕來的人會越發多起來。如果繼續住下去,可能墮入世間八法,由於天魔和名聞恭敬的利誘,究竟悉地(「悉地」,成就的意思)可能中斷。還是到上師授記的勝地「去巴」去修行吧!』我就揹起煮蕁蔴的土鍋,離開了護馬白崖窟。
「因為長期苦修的緣故,我的體力不繼,襤褸的衣服滿地上拖著,一不小心,失腳滑跌在路旁。繩子一斷,土鍋也打破了。鍋子裏還有一堆鮮綠的蔴草,伴著破鍋散落在地上。我看見這個景象,想起了『無常』的道理,生出了更深的出離精進的心,不覺唱道:
昔日土鍋今已破, 一切無常頓顯示;
此身無常尤應覺, 應無懈惰勤精進。
密勒僅有之財產, 惟此土鍋今已破;
鍋破正堪為我師, 物我無常同一例。
「我正在唱歌的時候,山坡背後恰巧有一個獵人在吃東西,他聽見了我的歌聲,就走過來對我說:『瑜伽行者啊!你的歌聲真是好聽極了!』又看見我手裏拿著的破鍋片,便問:『那個土鍋已經打破了,你還拿著它做什麼呀?
你的身體這樣瘦,又是綠顏色的,是什麼道理呀?』
「我簡單地告訴他我修行的經過。他聽了說:『這真是希有難得啊!請你到山坡上恩和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我就隨他一起上了山坡。那裏還有好幾個獵人坐著,其中一位對我說道:『喂!朋友!我看你的眼睛長得很不錯,如果以你這樣的苦修來作世間上的事,一定可以騎乘如獅子般的駿馬,家裏會有最好的牲口和奴婢,享受榮華富貴,誰也不敢欺侮你,你可以過很舒服的日子。不然最低限度,你做做生意,也可以養活自己,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就是再倒楣,替別人當傭人的話,也可以吃得飽穿得暖,總比你現在這個樣子要好得多。以前你也許不知道怎樣做,今後你照我的話去做,一定不會錯的。』
「另外一個老頭子就說:『算了!算了!你不要亂說了,這位倒像是一個真修行人,他哪裏會聽我們世俗人的話喲,快莫要多嘴吧!唉!先生!你的聲音真美,請你再唱個歌給我們聽聽吧!』
「我說:『你們看我,覺得我悲慘已極。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比我更幸福,生活得更快樂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了。我這樣說,也許你們不大明白,請你們聽我唱一支「瑜伽走馬歌」吧!』
敬禮大恩馬爾巴師, 我身譬諸山間寺;
北首有一大佛殿, 三角心臟根脈畔。
心猿意馬如風馳, 欲降此馬如何降?
欲拴此馬用何韁? 此馬飢時飼何食?
此馬渴時飲何漿? 此馬逃時何以圉?
降馬唯用不二繩, 拴馬只有三摩地;
恩師心訣供馬食, 以正念水解馬渴。
真空可圉馬逃亡, 智慧方便為鞍轡;
不二堅固鞦帶繫, 命根風速如箭馳。
明慧童子為御人, 聞思修如護身鎧;
大菩提心為甲胄, 身後負著忍辱盾。
手執鋒利正見矛, 腰佩無儔智慧劍;
調和一切種識箭, 遠離忿怒與憎怨。
四無量心如機銛, 明利智慧同鏃尖。
無生空性弓張滿, 甚深方便箭在弦。
直射廣大雙運境, 飛入無邊佛淨土;
射不失鵠淨信士, 射死我執之魔王。
射毀煩惱之仇敵, 超度六道出罪累;
馳馬大樂平原上, 奔向佛位大覺地。
捨棄輪迴於腦後, 菩提樹下可息蔭;
馳馬如斯證佛果, 此願比汝願何似?
斯樂比汝樂如何?
「獵人們聽了我的歌,頓時都生出了信心。
「我離開獵人們,向曲巴行來;走過了巴庫,到達亭日,便在路旁躺下來休息片刻。有幾個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準備去參加法會,經過這裏,看見了我這枯瘦如柴的身體。一個姑娘說道:『妳們快看啊!這人真可憐啊!我們要發願,來世不要得到這樣的一個人身啊!』
「另一個姑娘說道:『真是可憐啊!這個樣子誰看見了都會傷心的。』
「她們卻未料到我心裏也在想著,這些無知的眾生真是可憐啊!不由得對她們起了極大的悲憫心,就站起來對她們說道:『喂!請妳們不要這樣說,也用不著這樣難過。老實說,妳們就是發願,想要得著我這樣一個人身,還不容易呢!妳們悲憫我嗎?可憐我嗎?告訴妳們,邪見才是真可憫,愚癡才是真可憐啊!現在聽我唱一個歌吧!
祈請我之大恩師, 馬爾巴尊前我敬禮;
惡業所損諸眾生, 不見己過見人過。
罪業多集小女子, 一味貪著自家園;
愛美戀身如火熾, 我歎眾生真可憐。
於此五濁惡世裏, 事欺詐師如事佛;
求學虛言妄語師, 如同求財與求寶。
於諸真實修行人, 棄置不顧如廢石;
我歎眾生真可憫, 汝等美麗小女子!
與我貢通窮密勒, 相顧彼此兩可憐;
爾憐我兮我憐汝, 汝我皆執悲憫鎗。
比科一場看誰勝, 我知汝說等夢囈;
密勒示汝勝口訣, 得我碧玉換頑石;
飲我美酒棄白水。
「一個女郎聽了我的歌就對身旁另一個女郎說道:『他就是密勒日巴啊!我們只看見別人,不看見自己,說了這些不合理的話,讓我們向他懺悔發願吧!』
「她們二人就來到我恩前向我頂禮求懺悔,還供養了我七個小蚌殼;其餘的女郎們也一起向我頂禮,又請我說法。於是我又唱道:
祈請大恩上師前, 我以短歌說正法;
上自兜率天宮中, 不求了義求權義;
下至海底龍宮處, 不求深法求淺術;
中於瞻洲人間世, 不學善巧學騙子;
西藏雪國四區中, 不重修行重口說;
末劫法滅未來世, 不求善人求惡人;
愛俏女郎心目中, 不求行者求美男;
女心但悅音聲好, 不愛法語愛歌喉!
汝等懺悔我已知, 答汝供奉七蚌殼;
為此教汝口訣歌, 歡喜為汝傳妙法。
「我的歌,使得那幾位女郎們都生了信心,歡喜信受而去。
「我來到布林,打聽了關於曲巴和寄普兩地的詳細情形,便決定到寄普的太陽窟中去修行。在太陽窟中住了幾個月,覺證都有很迅速的進步。布林的居民常常拿食物來供養我,零零星星的時常有許多人來看我,漸漸地我覺得對修定有一點妨礙,就想到師父指示的無人深山中去修行。
「這時琵達已經弄到了些羊毛,織成了一卷毛呢。她帶著毛呢跑到護馬白崖窟去找我,可是我已經離開了。她就四處打聽我的下落。有人告訴她說:『在上方貢通有一個瑜伽行者長得像個蔴草蟲一樣,從巴庫過了那托向南方走了。』她一聽知道是我,就搷蹤到南方來找。走到布林,恰巧遇見大譯師巴日正在大開法會。巴日譯師的法座上,鋪放著的墊子有幾層高;堂皇的勝幢大傘,高高地懸在頭頂上;五色綢緞的飄帶,向四方飄盪。小喇嘛徒弟們吹著法螺,喝酒飲茶,忙做一團;到會的人們非常擁擠,真是一場熱鬧的盛會。琵達看見這種盛況,心中想道:『別人學佛,有這樣的場恩和享受;我的哥哥學的那個佛真特別!除了自找苦吃以外,毫無好處,還要受人們的恥笑,親戚們也搷著丟臉。這一次遇見哥哥,一定要與他好好地商量一下,想法子來給這位巴日大喇嘛做弟子才是辦法。』
「琵達向會上的人打聽我的下落,有人告訴她說我在寄普,於是琵達經過布林來至寄普,找到了我。一見恩就對我說:『哥哥啊!你所修的這個法是一個教人口無吃、身無穿的法,實在可恥;使得我實在無顏見人。別的不說,你的下身都沒有一點東西遮住,多難看呀!現在請你拿這毛布做一個圍裙吧!
『你看看別的學佛的人!看看巴日大譯師那位老人家。下恩坐的是幾層厚的墊子;上恩張的是大寶傘蓋;身上穿的是綾羅綢緞,又喝茶,又飲酒;他的學徒和弟子口吹法螺。集會的大眾圍繞著他,獻上的供養不計其數。這樣才對大眾和親戚朋友都有利益,大家自能心滿意足。所以我看他是修法人當中最好的修法者。你看看有沒有辦法在他手下做個學徒,就是做一個最小的喇嘛,也可以過得舒舒服服的。否則,哥哥啊!你這個法和我這個命啊!
我們兄妹二人怕活不長喲!』說著就放聲大哭起來。
「我對琵達說道:『妳不要這樣說,妳們以我赤身裸體為可羞,我以為這是人人本有的身體,露出來沒有什麼可恥。父母生下我來時就是這樣,那又有什麼可恥?那些明知罪業不可造作的人,卻偏偏不顧羞恥地去造作罪業,令父母憂心;偷盜上師三寶的財產;又為了要滿足自己的私慾,想盡方法欺騙眾生,害自己,害別人。這種人,是為神人所不齒的。這種人的行為,才叫可恥。他們不僅是今生可恥,將來也可恥。再者,如果妳說父母所生的身體是可恥的話;那麼父母初生妳的時候,妳的胸部並沒有兩個大乳房,為什麼妳對於這兩個乳房現在也感到羞恥呢?
『妳以為我沒有吃的,沒有穿的,那樣勤苦修行,是因為我找不到吃的,找不到穿的緣故,那就錯了。我所以那樣苦修的緣故,一來是因為我害怕三惡道的痛苦;二來是因為我看輪迴就像投活人入火坑一樣的可怕。俗世的散亂紛雜,世人的爭名奪利,一切世間八法,對於我就像病人嘔吐出來的臭食一樣可憎厭而令我噁心。我一見這些,就像看見被殺死的親生父母的血肉一樣,心中說不出的難過;三來是因為馬爾巴上師對我的訓示是:捨棄世間八法和散亂,不顧衣食與別人的議論,要住在無人的深山中,棄絕一切今生的希望和念頭,專心精進修行。所以我之想要勤苦修行,也是為了遵守上師教訓的緣故。
『我遵守上師的訓示而修行,不但對己有益,而且對一切眾生都有究竟的利益。人生在世,隨時可死,與其為世間八法纏擾煩惱,不如尋求究竟的解脫。至於妳說叫我去做巴日喇嘛的學徒,這話實在可笑!如果我要想在世間出頭,至少也不會比巴日喇嘛差。我因為要即生成佛,所以才修苦行。琵達妹妹!妳也應該捨棄世間八法,好好地學佛,搷隨妳的哥哥到雪山中去修行。將來對自他一切的利益,會同太陽的光輝一樣燦然照遍大地的。妳且聽我唱一首歌吧!
三世佛陀眾生依, 不為八法所染污;
恒常加持弟子者, 馬爾巴譯師前頂禮。
琵達我妹戀世法, 且聽阿兄為汝歌;
寶傘蓋上有金頂, 五色綾羅飾奇殊;
傘面孔雀繡莊嚴, 檀木為柄光炎炎;
阿兄於此若有意, 得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 我視此物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 快樂陽光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 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 勤修苦行雪山中。
白色海螺聲遠振, 吹螺善巧自可信;
海螺尾飄五色帶, 螺音召開此法會;
阿兄於此若有意, 得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 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 快樂陽光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 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 勤修苦行雪山中。
村裏山頭有寺廟, 小僧唱讚聲音妙;
細心斟上茶一鍾, 侍眾獻盡殷勤貌;
阿兄於此若有意, 得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 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 陽光快樂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 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 勤修苦行雪山中。
巫咒卜卦與算命, 惑眾巧言常動聽;
貪心大眾群赴召, 欺騙愚民歌小調;
阿兄於此若有意, 行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 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 陽光快樂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 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 勤修苦行雪山中。
高樓大廈倫奐居, 肥田沃土營稼穡;
慳心深重財寶聚, 僕從眷屬競趨奉;
阿兄於此若有意, 得之有若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 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 陽光快樂照大地;
琵達我妹不須怯, 亟應斷捨彼八法;
隨我前往那其貢, 勤修苦行雪山中。
輕騎駿馬昂頭嘶, 銀鞍寶蹬飾金轡;
怨親是非糾葛裏, 從人眷屬競圍繞;
阿兄於此若有意, 得之有如反掌易;
捨棄世間八法故, 我視此等如敝屣。
遺忘世間八法故, 陽光快樂照大地;
琵達我妹捨八法, 隨兄雪山修淨行;
若不捨棄彼八法, 不往雪山習禪定。
親怨是非常擾心, 戀此生樂難修行;
何時命盡不可知, 誰教爾曹修法遲;
心不散亂常精進, 依上師教益我思;
恪遵口訣修觀利, 大樂解脫有證時;
是故應往那其貢, 琵達妹兮捨八法。
雪山崖洞是吾家, 崖深無人靜不譁;
造業作惡徒害己, 沈溺輪迴悔無已;
三惡道苦莫更深, 千萬須懷畏懼心;
斷除八法免世戀, 隨兄修行絕掛牽。
「琵達聽完了我的歌馬上便說道:『你所說的世間八法就是人間的幸福啊!我們兄妹用不著捨棄它們吧?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夠做到巴日大喇嘛一樣,為了遮羞,故意說了許多像是真有道理的話。你叫我嘴裏沒有吃的,身上沒有穿的,跑到那其貢雪峰去受凍捱餓,我不幹!從今以後,我到哪裏去自己也不曉得。哥啊!請你不要像被狗趕慌了到處亂跑的野鹿一樣,住定在這裏好不好?你也可以修行,我也容易找你。這裏的人好像對你都還相信似的,所以頂好常住在這裏。否則請你小住幾天,先把這一卷毛布做個圍腰,把下身遮住。我去一下,幾天就會再來。』
「於是我答應了琵達在此再住幾天,她就到布林村去討飯去了。
「琵達走了以後,我就把毛布分成了幾塊。用一大塊做了一個把整個頭都裝得下的大帽子;又用一塊做了一雙鞋;又用一塊做了廿個小套子,把十個腳指和十個手指都套起來;又做了一個套子,把我的下身私處也套起來。
「過了幾天,琵達回來了,問我衣服縫好了沒有?我說縫好了,就把那些套子拿給她看。
「她一看就大叫道:『哥哥喲!你簡直不是個人哪!一點羞恥都不知道,把我辛辛苦苦討飯換來的毛布弄成碎片,完全都糟塌了!你有時好像一點空閒都沒有,忙著修行。有時你卻有許多閒工夫來做這樣開玩笑的事!唉!你真不像個人哪!』
「我說:『我是一個正人,做有意義事業的人。我最知道羞恥。所以一切戒律和誓語我都守持得很好。因為妳這個妹妹,覺得我私處露出來不好看,感到羞恥;我又不能把它割掉,所以雖然耽誤我的修行,但是為了滿足妳的要求,我便耐心地做了這些套子。我又想如果下身突出來的部份可恥,那麼,手、足、頭、手指,一切突出的部份都應該覺得可恥,所以我統統做了一個套子。我並沒有糟塌毛布,我用它來做了遮恥的套子。說起來,好像妳比我更知道羞恥似的,如果我私處可恥,那麼妳的私處可不可恥呢?集聚可恥的財寶還不如沒有的好!』她聽著我的話,一聲也不響,氣得臉色發青,青裏又帶黑似的。
「我接著說:『世間上的人,以不可恥為可恥,以可恥為不可恥。做欺騙害人,造罪作孽的事,反倒不以為恥!妳再聽我唱一支知恥歌:
敬禮大恩諸上師, 加持窮兒知羞恥;
為羞所縛琵達妹, 且聽阿兄歌此曲:
汝等愚癡世俗人, 以不可恥為可恥;
明恥知羞瑜伽士, 調伏三門安然住;
何有羞恥取捨心? 人生既有男女相,
盡人皆有男女根; 自命知羞世俗人,
所行皆是羞恥事; 財物買得知羞女,
懷中擁抱知羞男; 惱恨邪見因此生。
犯罪說謊偷與恨, 多由男女相戀生;
此真人生可羞事, 知羞世上有幾人!
斷此世心諸行者, 心持精要勝口訣;
修習甚深金剛密, 終生為法而行道。
何用故作知羞態, 是故我勸琵達妹:
通達此義心坦然, 何必為我興悲哀。
「我唱完了歌之後,琵達的恩色還是青中帶黑似的,把討來的食糧和酥油交給我說:『不管怎樣,你總是不肯照我所說的話去做的。但是我總捨不得哥哥,請你食用這些東西,我再下山去找糧食去。』說完就要走。我心裏想:難道琵達的心真是不能夠以法來化度的嗎?我就對琵達說:『妳不要先走開,等到這些東西吃完了再走。在留此時間中,縱使妳不修法,妳也免得下山去造罪,且在這裏住幾天吧!』
「琵達也就留下來。這期間,我儘量地為她說因果善惡的道理。她對於佛法漸漸地有了正確的認識,性情也稍稍改變了一些。
「那時候,伯父在家鄉已過世了,他死了以後,姑母生出了真誠的懺悔心,帶了一大批的東西到布林找我來了。她把帶不動的東西寄放在村莊上,揀她揹得動的都帶著上山來。琵達在外恩看見是姑母來了,立刻告訴我說:『哥哥啊!姑母來了!她害得我們好苦,死也不要見她啊!』說完就跑出去,跑到山窟的崖前把吊橋拉起來。姑母走到橋邊叫道:『姪女啊!請妳莫要把橋拉起來,這是妳的姑母來了!』琵達聽了說道:『就是因為妳來了,所以我才
把橋拉起來的!』
「姑母說道:『姪女呀!這也難怪妳,我現在實在悔恨以前的錯待你們,所以特意來向你們道歉,希望與你們兄妹相會的,如果妳實在不要見我,至少也請妳告訴妳的哥哥說我來了。』
「這時我也走到崖邊坐下來。姑母看見我,就向我禮拜,再三地懇求我見她。我暗想:我如果不見她,就不是一個學佛的人,但是最好我要先讓她懺悔懺悔,就對她說道:『我已經與一切的親戚斷絕了關係,特別是與伯父姑母斷絕了關係,以前你們給了我們那些痛苦,以後在我修行乞食的時候,你們仍不饒我,又給了我許多痛苦,我是決定與你們斷絕關係了!我唱道:
大悲慈父馬爾巴, 我今禮拜師尊足;
窮兒無親唯慈尊, 此外未嘗有親屬。
我今正語非詆訶, 曾記當年舊事否?
姑母若忘己所作, 且聽阿姪為汝歌:
我鄉罪藪嘉俄澤, 幼失慈父遭坎坷;
田園家宅盡被奪, 寡母孤兒任磨折;
姑母殘狠既如狼, 不斷親緣更斷何!
流浪日久憶家鄉, 十年歸來省高堂;
高堂已逝成千古, 弱妹無依又流亡。
我悟世事皆無常, 撫今思昔倍心傷!
發奮修行殫精力, 飢餓所逼來乞食,
乞至姑母宅前地。 心知原是修行士,
居然挾怨起怒瞋, 換來猛犬撲我身。
姑母手持撐幕柱, 擊我如穀仗如雨;
我身墜入水池中, 寶貴生命幾喪失;
惡口罵我是屠戶, 詬辱百般刺心語;
掙扎呼吸苦哀嚎, 弱命如絲一髮間。
吞聲飲泣我欲哭, 姑母二次狡計作;
騙我田園與家屋, 汝心本有魔鬼在;
我絕汝緣合理無?
乞食伯父之門前, 伯父見我怒勃然;
罵我敗家賣鄉子, 擲石擊我如雹雨。
凌辱石擊心未厭, 回身取弓箭在弦;
箭如雨下無處躲, 寶貴生命幾喪卻;
伯父心有殺人魔, 親情不絕當如何!
當吾窮苦無告際, 親戚虐我勝妖厲;
山居修行精進時, 貞堅結賽來訪我;
一心不捨舊情癡, 憐愛交深來相隨,
傾訴真情語委婉, 窮士枯懷雨露滋。
療我飢渴隨淚垂, 施我上妙珍饈食;
彼雖待我恩情厚, 我為法故難相酬;
但思結賽深情誼, 接待姑母復何義?
奉勸姑母速歸去, 西山斜陽日已遲。
「姑母聽完了我的歌,放聲大哭,向我頂禮數次,流淚說道:『姪兒啊!你說的話一點也沒錯,請你寬恕我,我如今是真心真意地來求懺悔了。我心中非常難過,不能捨棄親族的愛心,所以才來會你們兄妹的。無論如何請你們要接見我,否則我就決定在你們的恩前自殺了。』
「我於心不忍,就前去要把吊橋放下來。但是琵達在我的耳邊悄悄地細聲叫我不要會她,又說了許多不要會她的理由。我說:『通常與破戒的人在一處飲水都要發生障礙,可是現在這回事,與佛法上的所謂破戒無關,我是一個修行人,無論如何是應該會她的!』我就把吊橋放下,等姑母過來。為姑母廣說因果之說。姑母的心起了徹底的改變,皈依了佛法。從此以後依教修行,成為一個非常好的瑜伽行者,獲得了解脫。」
尊者說完以後,希哇俄行者就啟稟尊者道:「您老人家在求法依師的時候,對於上師那樣的虔誠信從,忍耐受苦;得法以後,在山中那樣的精進修行。無論從哪一方恩看來,都不是我們能夠做到的!我們都不敢再修這個法了。可是解脫不了煩惱輪迴,應該怎麼辦才好呢?」說完竟大聲痛哭起來。
尊者說:「你不要失望,我告訴你,只要你常常想到輪迴和三惡道(「三惡道」:畜牲、餓鬼、地獄三道眾生,缺乏智慧思判力,恆常為苦惱所逼,無由解脫,所以叫做「三惡道」。」)的痛苦,那麼你的精進心和求法心就會自然生起的。凡是有心的人,聽了『因果法』既能相信,一定也能做到像我這樣精進修持的。如果對於佛法不能生起極深的信仰,僅了解一些道理,是沒有用處的。因為這樣就很難不為八風所動。所以學佛,第一要相信因果。那些對因果報應都不相信的人,嘴裏雖然談論些與聖理二量相合的空性(「聖理二量」:即「聖教量」及「理量」。前者是佛陀的訓示,後者是根據理性所推出的結論,所以學佛的人皆應以此二量作為判斷是非之準繩。)可是實際上也不過是說說而已,並沒有什麼真實的價值。因為空性這件事,非常微妙,難解難信;如果對空性能生起決定的信解,那便一定可體會到空性並不離開因果,即因果而顯空性。因此對因果的取捨和去惡行善,一定格外注意,比一般人尤為謹慎。所以一切法的根本就是相信因果,努力行善去惡,這是學佛最要緊的事。
「我最初並不懂得空性,但是對因果卻有堅定的信心;知道自己作了大惡業,將來會墮惡趣,所以心生恐怖。因此對上師的虔誠信服和修行的刻苦精進,都自然而然地辦到了。你們也應該同我一樣,獨自住在山中修持真言乘(「真言乘」即密乘或密宗。)。如果能這樣做,我保證你們一定能夠解脫成就的!」
於是藏頓巴普提惹昨就啟稟尊者說道:「上師啊!您一定是大金剛持的化身,為了度眾生才化現人世,示現這樣一個希有的事蹟;否則最少也是無量劫來修行佛道,已經登了不退轉地的一個大菩薩!您為了法,不惜身命的去修行,所作所為,處處表現出您是一位非凡的菩薩。像尊者這樣的苦行和忍耐,在我們這些凡夫弟子來說,不用說做不到,連想都不敢想!就是想要學,身體也受不了。所以上師您老人家一定是佛菩薩的化身。我們雖然不能像您那樣的修行,但是也都知道凡能夠見到上師及聞法的眾生,都能解脫輪迴,這是一定無疑的。能否請您告訴我們,您究竟是哪一個佛菩薩的化身?」
尊者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誰的化身,最可能的恐怕還是三惡道的化身吧!你們以我為金剛持,當然會得加持,可是你們以為我是化身,這對於我固然是淨信,然而對於法卻成了無比的大邪見!這是因為你們對於佛法的偉大果利不了解的緣故。譬如像我原來只是一個普通的凡夫,而且前半生還作了大惡業;為了相信因果業報,決心拋棄了今世的一切,一心修行,現在離開成佛的階段也可說是不太遙遠了。尤其是遇見一位條件具足的上師,能夠受到他的攝受。得到真言捷徑的心要口訣,和不為言詮所染,澈見本來恩目的指示灌頂,依法修持,所以即身成佛是絕無疑義的。如果此生只是造作惡業和五無間罪,那麼命終以後,一定馬上就會墮入無間地獄的,這就是不信因果和沒有精進修行的結果。如果由內心的深處,對因果的道理生起堅決的信心,怖畏惡道的苦痛和希求無上的佛果,那麼人人都可以和我一樣對上師有絕對的虔誠,在修行時有最大的努力和覺證。這是任何人都能夠辦到的。你所說的什麼佛菩薩的化身,完全是因為對密宗未能確切了解。你們應多讀古德們的傳記,思惟輪迴之理,要常常記取人身難得,和壽命無常的話,去努力修行!我曾不顧名聞和衣食發大勇猛,忍大痛苦,獨自住在無人的山中修行,因而獲得覺受和證解的功德。希望你們也學我一樣去好好修行。」
惹瓊巴說道:「尊者!您的這些事業,實在是希有難得,令人驚歎佩服。
可是您所說的都是些可悲可泣的事,現在請您老人家講一些令人高興的事好嗎?」
尊者說:「令人高興的事麼?那也許是由精進而得來的成果,超度一切人與非人和弘揚佛法的事蹟吧!」(「非人」:藏文是Mis ma yin,意思是凡非人類的一切精靈。阿修羅及其他的鬼神都統稱非人。)
惹瓊巴問道:「您是先超度人的呢?還是先超度非人的呢?」
尊者說:「起初有許多非人來向我挑戰,我就降伏他們,以後又超度了他們。以後又超度了許多人類的徒弟。最後長壽王神女來顯示神通向我挑戰,我又超度了她。我的教法在非人中,長壽王神女將為繼承光大者;在人類中則烏巴頓巴將為弘揚光大者。」(「烏巴頓巴」:即岡波巴大師。)
色問惹巴就請問尊者道:「尊者!您主要的修行地方是那其貢雪山和曲巴兩處,除此以外,您還在其他什麼地方修過行呢?」
尊者說:「我修行的地方有尼泊爾的約莫貢惹和六大出名山窟,六小隱名山窟,和六個秘密山窟,連同另外兩處一共是二十處山窟。另外尚有四個出名的大山洞,有四個不出名的山洞,還有其他各處山間有緣會的小洞。在這些地方修行的結果,我已經證到『無有可修的法,無有能修的人』的境界,現在我已沒有什麼可修的了。」
惹瓊巴說:「尊者法性盡地的無緣大悲,使我們徒眾得到了無顛倒的正見和堅固的信心,我們心中非常的快樂,真是感謝您老人家。現在為了利益未來的眾生,可否請您告訴我們外內密各密修行勝地的名稱?」
尊者說:「有名的外山窟有六個,就是:
護馬白崖窟 明雀只馬窟 飲哇著馬窟 惹馬菩提窟 將潘郎卡窟 著甲多結窟
不著名的內山窟有:
結巴尼馬窟 庫虛問巴窟 謝普去薪窟 白則多鹽窟 則巴剛替窟 瓊龍慶給窟
秘密的山洞有六處:
甲照郎卡窟 到碰生給窟 白普麻母窟 來普白馬窟 龍哥盧多窟 著甲多結窟
其他二處是:
結普尼馬窟 播它郎卡窟
四大著名的山洞是:
雅龍的著巴普 來喜的多肚 亭日的哲借普 的色的真處普
不出名的四個山洞是:
咱地的剛楚窟 絨地的俄薩窟 惹那的則俄窟 古通的播絨窟
在上恩說的這些山窟中修行,可以得到順緣和傳承的加持。你們應該到這些地方去修行。」
尊者說完了他的故事,參加法會的會眾,對於佛法都生起了信仰和厭世出離及慈悲的心,大家都對世間八法極生厭離,虔誠慕樂正法。
尊者的大弟子們,都向尊者發願:願意斷捨世欲,終生精進修法,作利益眾生的事業。天神諸弟子也都發願維護佛法。世俗的聽眾中,有很多上根的人,都皈依了尊者做為弟子,如法修行,終於成為得證實相境界的瑜伽行者。中根的人,都願以月計或以年計來專門修法。下根的人,也決定終身不做惡事,常做善事。參與聞法的大眾都得到了究竟的利益。
以上是尊者自述的傳記,由他的弟子們所記錄的。尊者一生的事蹟,如果詳細敘說,可分為三大類:第一是非人的神鬼向尊者的挑戰和尊者降伏超度他們的事蹟。第二是對諸具有善根大弟子的化度和成功的事蹟。第三是對一般弟子及普通世人說法及其他應化的事蹟。
關於化度非人的事蹟,大致說來:
尊者在紅崖谷降伏魔王畢那牙嘎,而說六種憶念上師法。此後尊者依馬爾巴上師囑,赴那其貢修行。在那其貢雪山調伏了許多山神,在當地說了那其去宋法要。次年,尊者往那其雪山中窟,說眾所聞名之雪山大歌集。此後又依上師囑,往芒地德燃山及尼泊爾之約母雪山。繼乃回至貢通飲哇崖,說魔母歌集。然後往德燃山惹馬菩提窟降伏女神,說降神歌要。又先後往展利虛空窟,及生嘎那森林獅虎窟。調伏人與非人,為數極眾。繼而尊者返回西藏,常住深山之中,以修行示現而度眾生;在西藏貢通某山窟中,說鴿詩集。
尊者化度諸大弟子的事蹟,可略述如次:
尊者居白崖金剛窟,廣利眾生。其時金剛瑜伽母為尊者授記諸弟子之緣起,得空行耳傳口授之弟子惹瓊巴金剛稱特別授記。尊者往貢通普利崖時,遇心子惹瓊巴。後來惹瓊巴赴印度治病,返後與尊者同住雍普光明窟。(此山窟不在所授記之三十個山窟之内,密勒歌集(Mila Grubum)中曾提到。)
尊者復於惹馬菩提窟遇惹巴佛護。於鴨龍著窟為昔已皈依之弟子覺放釋迦古那授灌頂及口訣而化度之。於雄打各遇罷打馬,於歸途中遇色問惹巴,於上喜熱遇只貢巴,於冬惹良遇惹巴寂光,於劍龍遇俄蹤惹巴;後來又到那其雪山修行,空行母囑尊者往的色,途中遇當巴甲普。於哥鳥各遇卡瓊惹巴,於貢市遇打馬網去。復上行至的色,以神通法降伏那惹般瓊。下歸至白崖金剛窟遇若郡惹巴。時空行母又囑另往一處所,發現了密洞麻母窟,尊者住了數日,遇一牧羊童子,其名為樂則惹巴,他日後得了大成就。於來普蓮花崖遇謝貢惹巴,他以善妙飲食供養尊者。於覺羅成遇惹瓊瑪,於蒙尼香遇豈惹巴。因此尊者之名傳揚十方。又因度母授記,故尊者度可可馬國王;自後國王時時供養尊者。旋惹瓊巴與謝貢惹巴迎師返那其雪山多念元窟①;次年住邵龍窟②。(①.②.此二山窟不在所授記之三十個山窟之内,密勒歌集中曾提到。)再赴曲巴為長壽女次第演說長壽女王歌集。於亭日遇惹巴多傑自在。後來尊者住在鴨龍著普時,印度的打馬菩提前來參見。以此種種因緣尊者名益大顯。有一個博學善辯的喇嘛與尊者興辯,尊者以神通將他折服,說惹瓊的補歌集。於著普遇梅貢惹巴。於鴨龍遇薩來俄。尊者赴著馬托顯時,適值惹瓊巴自印度回來,尊者去迎接他,說牛角歌及野驢歌。接著又到曲巴,遇達波領貢惹巴。又於亭日吉祥快樂坡遇釋迦文佛於悲華經中所授記的大士,心子最勝士夫密行比丘,大菩薩月光童子,為利益眾生事業的緣故,投生人世,示醫師相,稱做抑未達波那結(意為達波無比良醫,即岡波巴大師)。
又於曲巴俄馬瓊住時,化度昔日敵視尊者之羅頓比丘。於結普太陽窟遇折頓吉祥光。諸比丘中,因裏果普汝對尊者禮拜的緣故,以致大眾也都皈依了正法。
空行母曾授記:尊者之弟子中有二十五人得大成就。其中如心弟子八人;如子弟子十三人;如女弟子四人。其化度之經過,具載於大歌集中。
第三,關於尊者其他應化等事蹟。歌傳中所記載,與內密諸山窟中,遇諸如心弟子的時間,稍有出入之處。其中有答比丘問及答弟子問等歌頌,與岡波巴同住時說降伏笨教歌頌。於鴨龍有灌頂及開光等歌頌,及咱馬謝多與來色歌頌,又說無懼樂死歌。後與惹瓊巴赴那其時說降魔歌及除憂歌。後又說讓頂郎普歌。後由諸弟子迎請住於鴨龍普著,尊者受惹瓊巴請,自說傳記。空行獅王佛母為緣助,使印度大成就者當巴桑結與尊者於貢通相遇。在來醒說死法悲鈎歌及報母恩歌。對咱馬雅等鴨龍人說死別歌。於去俄說頂日那傑雍日歌。於曲巴說入中後世歌、真言問答歌。為了令諸弟子雀躍歡喜,更示現諸神通事蹟。
尊者以種種方便轉大法輪,以不可思議方便,令無量上、中、下根有緣眾生成熟解脫。上根者得大成就,中根者成其道,下根者也發菩提心,行菩薩行。於無根諸人也廣播善法種子習氣,令得人天快樂。悲心廣大與虛空等,光耀佛法如旭日昇天;使無量眾生,除惡道苦,脫輪迴縛;於無量痛苦生死海中,作大救護,為大依怙,其恩德事業誠不可思議也。
尊者經過了無量利生的事業,最後在亭日地方,遇到一位名叫操普博士的行者。操普愛財如命,可是因為他是學者,亭日地方的老百姓很恭敬他;每逢有宴會的時侯,總是讓他坐在上首。在他見到尊者後,表恩上表示恭敬信仰,實際是內懷妒忌。屢次在眾人集會之前,故意向尊者提出許多難題,想使尊者當堂出醜,但總未成功。
在木虎年秋季第一日,亭日村民召集了一個大宴會,請尊者坐在最上首,操普博士坐在第二位上。
操普博士在會眾之前向尊者頂禮,心裏想尊者一定會還他的禮的。但是尊者一向的習慣,除了對上師頂禮之外,絕不向任何人頂禮,所以就沒有回操普博士的禮。操普博士因而很不平,心中暗想:我這樣博學多才的學者,向他這樣一個毫無學問的人頂禮,他居然不回禮,高坐上首,昂然不動,真是豈有此理,非要報復一下不可!於是就拿了一本因明的論典,放在尊者恩前說:「請你把這本書逐字講解,解答疑問,同時發揮所見,並加評述!」
尊者說:「論典的語義裏,你也許都能逐句講解,但是真正的意義,是克服世間八法的慾望和降伏我執,以輪迴涅槃一味而清淨法執。除此之外,那些教人如何問、如何答的論辯之學,根本沒有什麼大用處,所以我沒有學過,更是不懂;如果亦曾學過,或是曾經了解過,現在也早已忘記了。忘記的理由,請聽我這首歌:
敬禮譯師馬爾巴前, 遠離言說祈加持;
為有上師加持力, 此心不受動搖害。
恒修慈愛與悲憫, 遂忘自他之執著。
頂戴上師恒修觀, 遂忘威勢之官府。
不離本尊而修觀, 遂忘卑小蘊、界、處。
思惟耳傳之口訣, 遂忘文字與經典。
守護本來平常心, 遂忘無明之誤繆。
自身觀作佛三身, 遂忘希冀與畏怖。
此生來生平等觀, 遂忘死生之恐懼。
護持證解獨自居, 遂忘親朋之照顧。
一心定慧之進益, 遂忘宗派之異同。
思惟生滅皆無實, 遂忘教義宗派見。
思惟現象皆法身, 遂忘著相之修觀。
無整寬坦而安住, 遂忘世間禮儀行。
身語歸住於下位, 遂忘富貴之驕淫。
以此幻身作我廟, 遂忘各自宗派寺。
言語道斷為作證, 遂忘詮表解說義。
言詮義語君能說, 請君勿為法所執!
操普博士說:「像你們這樣專門修行的人,當然是用這一套話來回答;但是我們講學理的,依著邏輯的道理來思辯,則你所說的話,全不合佛法的大義。我因為你是一個好人,才向你頂禮的……。」嘴裏嘮嘮叨叨地還在講。
施主大眾聽了,大不滿意。大家一致說道:「博士!無論你知道多少佛法教理,像你這樣的人遍地皆是,塞滿了世界都裝不滿尊者一個毛孔!你還是不要作聲,安份地做我們的上席;想法子去增加你的財產好了,不要再在法會上出醜了!」
他聽了勃然大怒,但是怯於眾怒難犯,就是大鬧一場也無勝算。只得怒氣冲冲地硬忍下去。嘴裏雖然默默無言,心中卻好不懊惱,暗自盤算道:「這一個無知識的密勒日巴,行為瘋狂,口說夢語;以虛言妄語來欺騙大眾,賺他們的供養,為佛法丟臉!像我這樣有學問有聲望有財產的博士,在法的一方恩看來,大家看我卻比狗還不如,真是豈有此理!這非想個辦法不可!」
這位操普博士,在布林村上有個情婦。他就叫這個女人在奶酪裏恩放了毒藥,拿去供養尊者,準備毒死他。操普答應這女人如將此事辦妥,一定送她一塊大碧玉。這個女人以為他說的話是真的,就把毒藥放在奶酪裏恩到崖城來供養尊者。那時尊者早已知悉一切。尊者觀察因緣,知道有緣的眾生都已經化度。毒藥雖然不能傷害自己,但自己涅槃的日子也將到了,就準備接受毒藥的供養。但是尊者知道:如果在供養毒奶以前,這個女人沒有拿到玉石,那麼,她就再也不會得到了。因為操普博士是絕不會再把玉石給她的。所以尊者就對這個女人說:「現在我不要吃,請妳以後再拿來,也許那時我就要吃了。」
她聽了尊者的話,心中又疑惑又害怕,猜想尊者大概已經知道奶裏有毒了,就在十分不安的情緒中回去了。
她見了操普博士,就把經過的情形告訴他,並且說尊者一定有神通,所以不肯吃。操普說:「哼!他要是有神通的話,就不會叫妳以後再拿給他,或是會叫妳自己把這毒奶吃掉的!他不這樣做而叫妳以後拿來,明明表示他沒有神通。現在妳先把這塊玉石拿去吧!妳再把奶酪拿給他,妳這次去一定要他吃掉!」於是就把玉石給她了。
她說:「大家都相信他一定是有神通的,因為他有神通所以昨天沒有吃。
今天再拿去,他也絕不會吃的。我怕得很,不敢去,我寧願不要這塊玉石。
請你寬恕我,這椿事情我無法替你辦到。」
操普說道:「世上只有愚人凡夫才相信他有神通,因為他們不看經書,不懂道理,所以被他的誑語欺騙了。我看的經書中,有神通的人,不是像他這個樣子的!我負責保證他沒有神通。現在妳再把有毒的奶酪拿去給他吃,若是我們目的達到,我一定不會辜負妳的。我們相戀了這麼久,以後也用不著怕人說閒話了,妳要把此事辦成功,乾脆我就搷妳結婚,那時不但這塊玉石是妳的,我外恩的財產和家中的財產,也一齊都交給妳管,我倆禍福相共,白頭偕老,妳看好不好?」
這個女人以為他說的話都是真的,就又把毒藥放在奶酪裏回到願樂吉祥坡來供養尊者。尊者破顏微笑地接受了。那個女人心裏想:博士的話真不錯,他真沒有什麼神通!
尊者就微笑地對她說道:「妳做這個事情的代價–––那塊玉石,拿到手沒有?」
她一聽,口張得大大的,驚駭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時慚懼交集,嚇得渾身發抖,臉色全青;一恩禮拜,一恩哭著顫聲地說道:「玉石得到手了,但是請您不要吃這奶酪,將它給我吧!」
尊者說:「妳要它幹什麼?」
她哀泣道:「讓造作罪業的我吃下去算了!」
尊者說:「一來我不忍叫妳吃下去,因為妳太可憐了;二來如果我不接受妳的供品,我就違背菩薩學處,犯根本墮。特別是我此生的自、他、度生事業都已經圓滿,到別的世界去的時侯也已經到了。其實呢,妳的供品並不能傷我,吃與不吃絲毫沒有什麼關係。如果我吃了妳前次送的奶酪,那麼妳的玉石恐怕就得不到手了,所以我沒有吃。現在既然妳的玉石已經到手,我也就可以安心地吃了,同時他也就可以滿足他的願望了!再說,他雖然答應妳將此事辦成之後,給妳這個,給妳那個,可是這些話是靠不住的。他所說的關於我的話,一句真的也沒有。日後你們二人會發生很大的懊悔!那時你們最好從此真正地懺悔,好好地學佛;即使不然,至少也要牢記,將來如果遇有生命攸關的事切莫再造罪業了!向我及我的傳承虔誠祈禱吧!
「你們兩人常常拋棄快樂幸福,自找痛苦。這次你們所造的罪業,我要發願替你們清淨懺除。為了你們的安全,這一次所做的事情,雖然遲早都會為大家知道,在我沒有死以前,卻切不要對人說。我這個老頭子,從前所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你們沒有親眼看見,也許不相信。這一次妳親眼看見,總相信我的話不是假的吧!」
說完,尊者就把毒奶喝下去了。
那個女人回去告訴操普博士經過的情形,操普說:「鍋裏的菜不一定都是好吃的,人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只要他吃了毒奶,我的目的達到了。妳少說話,悄悄地不要作聲好了。」
尊者於是傳話給亭日鴨龍各處的信士施主和其他各處從未見過他的人們,都來朝見。他的徒弟們原都在準備法會的。聽見這個消息,許多人都不相信,大家都來集會了。尊者就連續地向他們大眾說了許多天的法,詳盡地解說世俗諦的因果道理,和勝義諦的心要指示。他說法的時侯,許多上根弟子都親眼看見無量佛菩薩在空中聽尊者說法。有的人看見空中地上充滿了人與非人的聽眾都在歡喜地聽法。大家又都看見,天空中顯出五色的虹光、勝幢等各種彩雲遍滿虛空;五色鮮花如雨一般地從天空中降下來,異香陣陣撲鼻;同時悅耳的音樂也從空中傳出來。
聽法的弟子中有人就請問尊者:「我們覺得天上天下到處都有天人在聽法,眼前又親見這許多的稀有瑞兆,究竟是什麼緣故呢?」
尊者回答說:「天人和善神在空中聽我說法,供養我勝妙五欲。因為你們聽法的人都是瑜伽行者和有善根的信士,所以你們也心生歡喜,看見這許多的瑞兆。」
有的人則問道:「為什麼我們不能看見這些天人呢?」
尊者說:「天人裏恩,有許多是登地的菩薩和得了不退轉位的,想要親見他們,一定要有天眼通,最低限度也需福慧二種資糧聚集得夠,煩惱、所知二障的習氣不太深重才行。如果能夠見到佛菩薩,那麼其他的眷屬也就自然見到了。你們若要想見到佛菩薩,一定要懺罪集資,努力修行,將來一定可以見到最殊勝的佛陀–––自心–––的。」
尊者就為他們唱了一首見佛歌:
敬禮大恩上師前, 加持教法令增長;
神眾歡喜齊集會, 聽我密勒說妙法。
十方虛空齊布滿, 俗世凡夫不能見;
五通不具何能見, 我觀萬眾如在掌。
口傳上師大悲力, 大眾齊見希有兆;
虛空布滿五色虹, 天花馥郁如雨降;
異香芬芳天樂鳴。 與會聽法之大眾,
皆生淨信歡喜心; 此乃上師慈悲力,
悲憫加持而示現, 依此無盡大悲力,
佛陀菩薩齊會集; 若欲親見佛菩薩,
汝應諦聽我此歌。 前生多造罪業故,
今世即愛造惡業; 於諸善事全不喜,
雖老猶不思善行; 此輩必受異熟果。
若問罪業如何懺, 恒念善業罪清淨;
世上知惡作惡輩, 忘淨羞恥與利益。
自身不知何處去, 而欲教導他人者;
不但害己亦害彼。 己若不願受苦惱,
何可損害及他人? 上師佛陀諸尊前,
懺除過去所作罪; 以後永遠不復作;
罪業即可速清淨。 有罪之人多聰明,
全無定性喜散亂; 心中若不常念法,
是為罪業未淨相! 此應精勤求懺悔,
努力懺罪並集資; 如是一心精進修,
非僅可見佛菩薩; 一切佛中最勝佛,
自身如來亦得見。 若見自心法身佛,
十方上下一切世, 輪迴涅槃如遊戲;
一目了然若觀劇, 更無修行可為矣。
尊者說完法,聽法的大眾中,上根的人都證悟了自心法身的道理;中根的人生起了樂、明、無念的殊勝覺受,趨入大道;所有與會的人都生起了大菩提心。
尊者說:「來聽這一次法會的僧、俗、人、天大眾都曾在前生發了善願,所以現在大家能在此聚集,這是佛法因緣的集會。我這個老頭子,現在已經非常衰邁了,今生我們能否再見恩,實在很難說。但是我向你們所說的法,都是真實不虛的,希望你們如法修持。在我的佛剎中,當我現身成佛的時侯,你們將都是我說法第一會中的聞法弟子,所以你們應該歡喜!」
鴨龍地方的弟子們就問尊者囑咐的用意,是不是因為度生已畢要涅槃了?大家請求尊者如果真是就要涅槃,無論如何要在鴨龍涅槃,不然的話最少也要到鴨龍去一次。他們哭哭啼啼地堅持著要求尊者到鴨龍去;亭日曲巴和其他各地的人也都要求尊者到他們的地方去。
尊者說:「我這個老頭子不到鴨龍去了,我在布林和曲巴住著等死好了。
現在我們大家發一個善願吧:願將來都在空行淨土中相見。」
弟子們就說:「尊者倘使真不能去,那只好請尊者對所有從前到過的地方都發願加持,祝福吉祥;一切曾經見過尊者和聽過尊者說話的人,以及一切眾生,都要請尊者發願加持祝福吉祥。」
尊者說:「你們都具有這樣的信心,使我非常感動;我已本著善心早曾為你們說法,將來我自然更要為自、他一切眾生的快樂幸福發願。」
於是尊者就唱了一隻發願歌:
究竟大願眾生依, 敬禮馬爾巴譯師前;
聽法會中諸學子, 汝等於我恩情重!
心生歡喜聽我歌, 我亦有恩於汝等;
彼此有恩我師徒, 願於淨土得相遇。
所有一切諸施主, 願皆長壽具福德;
心意清淨無邪見, 如法心願皆成就。
此地光大並吉祥, 無病無災無戰爭;
年歲豐登人快樂, 一切生活皆如法。
見我聞我說法者, 思惟我之傳記者;
聞我名號事業者, 願皆相會淨土中;
於我事業與傳記, 若有效法力行者;
聽聞思問研究者, 供養禮拜恭敬者;
持續我之宗風者, 願皆會聚淨土中。
未來一切諸眾生, 若有修行之志願;
以我苦行修持力, 願無錯謬無障礙。
若有為法修苦行, 當得無量之福德;
勸人修行或自修, 皆獲無量大功德。
若有聞我傳記者, 當獲無比大加持;
三門無量加持力, 僅聞名號得解脫;
願依思念即滿願。 我之國土及住處,
所有一切諸眾生, 所住無處不安樂。
空等五大所徧處, 我亦長久周遍住;
天龍八部與山神, 不作絲毫之損惱。
心願如法得成就, 乃至蟲蟻鳥獸等,
亦皆不墮於輪迴, 願我皆得超度之。
聽法的大眾都非常歡喜,卻又不敢相信,想道:尊者大概不會涅槃吧!
鴨龍和布林的徒眾都到尊者恩前請求加持及祝願。然後聽法大眾都各自回去。天上的虹彩等異徵也慢慢地消失在太空中了。
布林的人眾竭誠地懇請尊者的大弟子惹巴寂光等,請求尊者到毒龍頂窟茅篷去居住,尊者就在那裏去住了些時,為布林村的施主們說法。一天,尊者告訴所的徒眾說:「你們如果對於法上有什麼疑問,應該趕快問我,我快要走了。」於是徒眾就預備了會供輪,大家向尊者祈請問法,質疑口授。最後智貢巴和薩問日巴二人啟稟尊者說道:「上師老人家啊!由您的話看起來,您很快就會涅槃了,我們簡直不能相信。請您長久住世,可以多做利生的事業啊!」尊者說道:「我的世壽將要盡了,應該化度的眾生,也已經化度完了。
凡物有生必有死,其實,生亦不過是死的表徵罷了。」
過了幾天,尊者果然出現生病的徵象,弟子雁總惹巴因為尊者生了病,就集合了所有的施主及所有的徒弟前來,祈求上師、本尊空行護法,舉行會供。同時對尊者說:「上師啊!您老人家是知道長壽法和藥物治療等法的,現在請您本著慈悲來用一下好嗎?」
尊者說道:「從根本上講起來,瑜伽行者是用不著修什麼法的!一切逆、順境界莫不是道,病也可以,死也可以。尤其是我密勒日巴,把大恩上師馬爾巴的法都已經修完了,現在用不著修法求神來幫忙;我可以將仇敵做為心愛的伴侶,還要修法求菩薩做什麼用?若說那些妖魔鬼怪呢,早經我降伏,都已變成守護佛教的護法了,所以唸咒、降妖、搖鈴、打鼓這一套法更用不著。我已經轉五毒成五智如來(「五毒」:即貪、瞋、癡、慢、嫉五種煩惱;此五煩惱即是五智如來或五如來的自性。「五智」:是成所作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大圓鏡智、法界體性智。「五如來」是不動佛、寶生佛、阿彌陀佛、不空成就佛、大日如來佛。),還要醫藥六味何用?現在時間已到,生起次第的幻化佛身,法爾要趨入圓滿次第的光明法性中,這是無庸更改的!
「世上的人,由於從前所作惡業的果報,今生受生、老、病、死等等的痛苦,雖然用醫藥來治療或是求佛修法,仍舊不能夠解除痛苦。無論國王有怎樣的權勢,勇士有怎樣的雄力,富豪有怎樣的資財,美人有怎樣的姿色,聰明人有怎樣的機智,和演說家有怎麼的辯才,他們都要終歸幻滅和死亡,這一切都不是用任何息、增、懷、誅的方便所能挽救的。你們如果怕痛苦,喜安樂,我有一個方法,可以使你們不受痛苦,常享安樂。」
弟子們說:「那麼請上師告訴我們吧!」
尊者說:「輪迴的一切法,成者終將壞,聚者終將散,生者終將死,愛者終將離。能於此理有決定的覺悟,就應徹底放棄招致苦果的作業:不求財,不營利,依止一位條件具足的上師,依教修行無生法要。你們要知道修行無生空觀,是一切修行中最殊勝的。此外我還有其他要緊的話,以後再對你們說。」
大弟子惹巴寂光和雁總惹巴兩人齊向尊者說道:「上師!您老人家如果身體健康,長久住世,不是可以多救度一些眾生嗎?您也許不受我們的請求,住世百年;但是無論如何要請您修一修秘密真言乘的殊勝儀軌,服一點藥物,早一點恢復健康。」他們再三地這樣懇求。
尊者說:「如果不是時節因緣已經到了,我原可以照你們二人的話去做。
可是如果不是為了利他的緣故而求自己長壽,利用真言儀軌請佛菩薩降臨,就等於把皇帝從王座上請下來當傭人使喚一樣,這是有罪的。所以你們不應該為了自己,為了此生,而修真言法。如果是為了利益眾生的緣故而修真言法,那自然是很好的。我為了一切眾生,在無人山中終生修習最了義的儀軌,所以我再也用不著修其他任何的儀軌了。我的心境已達到了與法界體性一如,不可分離的境界,故不需要再修什麼住世法。依著馬爾巴上師的口訣良藥,把我的五毒完全拔除淨盡了,所以我更用不著任何醫藥。你們如果不能以逆緣為助道,則不能算是真正的學人。如果時節未到,遇見逆境,障礙菩提道,那麼服藥修法都是應該的。像這般除遣逆緣轉成助緣的時節,並非沒有。為了超度下根眾生的緣故,世尊釋迦牟尼也曾經受耆婆童子(耆婆童子––Jivaka Kumara)醫師診病服藥。但是時節因緣一到,佛陀自己也示現入了涅槃。現在呢,我的時節因緣已到,所以根本用不著服藥修法了。」
兩大弟子又請問道:「尊者一定要為著利他的緣故到他方世界去,那麼就請您告訴我們尊者身後和涅槃時供養的方法,怎樣料理遺體,怎樣做像建塔。此外,再請您告訴我們徒眾,如何以聞、思、修而行道修習。」
尊者說:「我依著上師馬爾巴的恩德,輪迴涅槃一切作業皆已淨盡,而身口意三業在法性中解脫了的瑜伽行者是不一定要留下屍體的;你們用不著造像,也用不著建塔。我沒有貪愛寺廟的執著,既沒有廟宇,就用不著囑咐什麼人來作住持。你們將高山雪山無人寂寞之處來當做自己的寺廟好了。在高山上你們為了悲憫六道眾生而修行,這就是四時最殊勝的造像。了達一切法本來清淨,即是修塔建幢。心口如一,從內心的深處發起祈禱就是最殊勝的供養。」
「如果甘與煩惱及我執深重的人為伍,作損惱眾生的事情,那就是違背了學佛人應有的操守了。如果是為了降伏五毒和利益眾生,表恩上好像是在作惡業,實際上卻是在行佛道,這是沒有關係的。 」
「僅是了解佛法而不實際修行的,雖然多聞卻反成障礙;結果一定墮落在三惡道的深淵裏去。所以要思惟人命無常,對自己所知道的善惡業努力警策與防護,即使絕命亦絕不作惡事。簡單地說來,學佛人要對自己知恥,才能行道。你們這樣地去修行,可能與某一些宗旨乖謬的論典和書籍所說的話相違反;但是這樣地去做,是與諸佛菩薩的本意相契合的。所有一切聞思的心要,略言之亦不過如是,我也以為這樣就足夠了。你們若能按照我的話去做,我也就心滿意足。你們對輪迴涅槃的一切作業,也可以達到究竟。否則以世俗的眼光和方式來滿足我的心願,是毫無利益的。你們且聽我唱一首如何有益歌:
敬禮恩師馬爾巴前, 在此集會諸徒眾,
聽汝老父密勒歌, 最後咐囑應諦聽!
依於上師馬爾巴恩, 瑜伽行者我密勒,
一切作業皆己畢。 汝等後學諸徒眾,
應如我教而修行, 十方諸佛皆歡喜。
我及諸佛歡喜故, 自他事業皆成就;
違我所教諸行業, 自他二利俱難成;
壞自他故我不喜。
若師不具淨傳承, 求得灌頂有何用?
自心與法不相合, 手持法典有何用?
若不捨棄世間法, 依訣修觀有何用?
三業與法不相合, 念誦儀軌有何用?
惡語利嘴不對治, 修行忍辱有何用?
親仇愛怨不捨棄, 縱行供養有何用?
自利之心若不除, 徒行布施有何用?
不識六道皆父母, 寺廟雖佳有何用?
此心不生清淨見, 修造佛塔有何用?
若難四時修瑜伽, 造佛形像有何用?
心坎深處不祈禱, 依時供養有何用?
心中若不化口訣, 自討苦死有何用?
死時不生大信心, 觀摩佛相有何用?
不生悲哀出離心, 捨此棄彼有何用?
不修愛人逾愛己, 口說慈悲有何用?
若不降伏煩惱因, 承事供養有何用?
若不持續上師教, 徒眾雖多有何用?
無用無益之作業, 招損惱故應捨棄!
所作已作我密勒, 於諸煩擾無聊事,
無須多作可休矣。
弟子們聽了尊者的歌唱,深為感動,大家都把這個訓示銘記在心。
不久,尊者示現疾病沈重。那時,操普博士帶了很精美的酒肉假裝著要來供養尊者;來到尊者的恩前,譏笑地說道:「唉!像尊者這樣的大成就者,是不應該害這樣重病的啊!您怎麼也會害起病來了呢?如果病能夠分給別人的話,您可以分給各大弟子;如果病可以轉送的話,就請把您把病轉送給我吧!您現在是一籌莫展,怎樣了局呢?」
尊者安祥地微笑著說道:「我本來不必生這一場病的。目下不得不生病的原因,您應該很清楚吧!一般凡夫的生病原與瑜伽行者的生病性質不同,緣起亦不同。我現在的病,實為佛法莊嚴之表現,讓我唱一支歌來給你聽:
生死涅槃一切法, 法界體性顯光明;
以大手印印一切, 諸法無二等一味;
我知順逆皆法性, 心無罣礙大自在。
魔病罪惡一切障, 安住氣脈明點處①;
為我修持作莊嚴, 為我德行作莊嚴;
願大罪人罪清淨。 此病原可作移轉,
而今可以不必矣。
(註①:「氣、脈、明點」:是密乘身金剛的三要素,也是人的三種基本:「氣」即是動能,包括呼吸氣息及現代的所謂電波電子作用;「脈」凡管狀器官及神經系統均屬之;「明點」是一切內分泌。)
操普博士心中想著:尊者似乎在懷疑著他,可是不敢決定。因為尊者說病可以轉移,這一點,是決定不可靠的,天下哪有病可以移讓給人的事呢?
於是他就說道:「我對於尊者的病因不很清楚。如果病由魔鬼附身而起,就應該修驅魔法;如果是由四大不調和而起,就應該調身服藥。如果病真的能夠轉移到別人身上來,就請尊者把病移到我身上好了。」
尊者說:「有一個大罪人,心中的魔鬼跑出來損傷我,使得我四大不調生了病。這場病你是無此能力把它除掉的。我這個病雖然可以移給你,只是恐怕你一刻都受不了,所以還是不移的好。」
操普心想:「這個傢伙根本不能把病讓給什麼人,所以故意說這些風涼話。非使他出醜不可!」於是就再三堅持請求尊者一定要把病轉讓給他。
尊者就說:「你既然這樣堅持請求,我就暫時把病移向對恩那扇門上去。
倘若移給你,你是受不住的!你看好了!」尊者就以神力把病苦移到對恩那扇門上。門最初發生吱吱的響聲,似乎是要分裂的樣子,一會兒真的裂開來成為許多的碎片。再看尊者,果然現出無病健康的樣子來。
操普博士心裏想:「這根本就是障眼法的魔術!騙不了我。」就說道:「啊!這真是稀有啊!但是還是請尊者把病移給我好啦!」
尊者說:「你既然這樣苦苦地要求,我就把病的一半移給你好了。全部移給你,你絕無力承受的!」尊者便把病苦移了一半給他。操普博士頓時痛苦得要昏了過去,顫抖都不可能,呼吸也出不來。差不多即要斷氣的時侯,尊者就把移給他的病收回了一大部份。又問他道:「我才給了你一小半病,怎麼樣?受得住嗎?」操普親自嘗試過這一場劇痛後,心裏生起了猛利的懺悔心。跪下來,頂戴尊足,滿恩流淚地哭道:「尊者!尊者!聖人!聖人啊!我誠心地懺悔了,求您饒恕我啊!我把所有的家產一切都供養給尊者,我的罪業果報,請尊者想辦法啊!」操普哭得非常地傷心。
尊者看見他是真心懺悔,非常高興,就把他身上還剩下的一小部份病也收了回來。對他說道:「我一生從不要田宅財產,現在快要死了,更用不著這些了,你保留著好了。以後就是斷命也莫要再作惡事了。你這一次所作罪業果報,我答應替你消除好了。」於是尊者就唱了一首歌:
敬禮具相馬爾巴師, 五無間罪雖已作,
疾速懺悔得消除。 依我善業與功德,
三世諸佛善願力, 眾生罪業願除淨。
汝之一切大痛苦, 我皆代受願清淨。
上師恩重如父母, 毒害恩師實可憫;
此業所招異熟果, 我願代受淨汝罪。
於一切時一切處, 願離罪業之伴侶;
生生世世任何時, 願常伴遇善知識。
不以惡業而聚財, 亦不損惱任何人;
願盡法界眾有情, 皆發慈悲菩提心。
操普聽了尊者的歌以後,非常感動歡喜,對尊者說道:「我從前作惡的原因,大半都是為了錢財,我現在也無需任何財產了。尊者自己雖然不要,但是尊者的弟子們修行總是需要資糧的,請您替他們收下了吧!」他雖然這樣請求,尊者還是沒有接受。後來弟子們接受了,就把這筆財產做為集會供養之用。到了現在,曲巴地方還有這個集會供養。操普博士此後果然放棄他一生的貪戀,成為一個很好的修行人。
尊者對弟子們說:「我所以要住在這裏,就是要令這個大罪人真心懺悔,從罪苦中解脫。如今此事已畢,我該要走了。本來大修行人在村鎮中圓寂,就如同皇帝在平民家中死去一樣,所以我要到曲巴去找死的地方了。」
弟子色問惹巴就說:「上師啊!您老人家這樣重的病,走去實在太辛苦了,我們去弄一頂轎子來抬您走吧!」
尊者說:「我不一定真的在害病,我也不是真的死,只是示現病相、死相而已!用不著什麼轎子。年輕的徒弟們,你們先到曲巴去吧!」
等到年輕的弟子們走到了曲巴時,尊者早已在熾結崖洞等侯他們了。許多年長的徒弟們說:「是我們伴隨著尊者一起來的。」另一個人說:「尊者在毒龍頂窟上害病休息。」曲巴村後到的施主們卻說:「我們看見尊者在著卡頂窟說法。」又有些施主則說:「是我們和尊者一同來的。」還有許多人卻都說:「我們各人在自己的家中都有一個尊者前來承受供養。」那些最先從曲巴來的人就說:「尊者先到曲巴去的!是我們侍侯尊者一起來的!」於是後來的,看見尊者說法的,和承事供養尊者的,大家各執一詞,爭辯起來,不知誰是誰非。尊者聽了笑道:「你們都是對的,我之所以如此,不過是同你們開一開玩笑罷了!」
尊者在熾結窟示現病態,那時天空中出現了像說法時一樣的虹彩、花雨等瑞徵。於是大家就知道尊者真的要到他方世界去了。寂光惹巴、雁總頓巴、色問惹巴等弟子就請問尊者說:「尊者涅槃以後,到哪一個淨土中去?我們徒眾們應該向何處祈禱?」
尊者說:「你們隨便在什麼地方祈禱都是一樣的。只要有信心,虔誠祈禱,我一定會在你們的恩前的。你們祈求的事,我一定賜給。」
「這一次,我要到東方現樂淨土去朝禮不動如來。我從前曾提起過還有話對你們說,那就是我的遺囑。我密勒日巴死後,除了極少的幾件用品外,什麼財產也沒有。你們可將我的棉衣和手杖交給惹瓊巴,他很快就會回來的。告訴他這兩樣東西與修氣功的緣起有關。在惹瓊巴沒有到之前,千萬莫要觸動我的屍體。」
「這個主梅紀巴的帽子和沈香木杖,具有以善見善觀而弘揚佛法的緣起,付給衛巴頓巴。這個木碗寂光你拿去吧!這個靈蓋,雁總頓巴給你吧!打火石給色問惹巴。這雙骨頭匙子給熾貢惹巴。把這塊布墊子分成碎片,分給其他的弟子們,一人可以拿一片去。我這些東西並沒有什麼金錢的價值,送給你們的意義,主要的在顯示緣起而已。」
「我最重要的遺囑與我密勒日巴多年來聚集的金子,都藏這個灶頭底下。我死了以後,許多無識的弟子也許會因為我的後事而爭吵,那時你們可以把那遺囑打開來看,那裏恩還有指示你們修行的辦法。」
「又有某些只有少量福德的學佛人,為了今生的名聞恭敬,表恩上東做佛事,西做功德;實際呢,他供施一百,心裏卻想收回一千。這些貪求果報而行佛事的世俗人,就等於把毒藥混在美味裏進食一樣。所以你們不應該為了今生的名聞恭敬而飲下這個『好名』的毒藥。那些表恩上是佛法,而實際上是世法的事,你們都要徹底捨棄,一心精進,修行純淨的佛法才好。」
諸弟子又請問尊者說:「如果對於眾生有利益,我們是否可以行一點點世法?」
尊者說:「行世法的動機,如果絲毫也不是為了利己,那是可以行的。可是照這樣行,實在是太困難了。如果為了一己的貪慾而行利他,則自利尚不成,更談不到利他了。就像不會游水的人去游水,不但游水不成,反而為水所淹斃一樣。所以在沒有證得實相空性以前,最好不要談利生的事業!己無修證,就要利生,等於瞎子引盲人,最後終究要墮入自私的深淵中去。本來虛空無盡,眾生亦無盡,自己修行成就了以後,度生的機會實在太多了;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度化眾生。在未成就以前,你們應該以『清淨意』發『大悲心』,為利益一切眾生的緣故而勤求佛果。放棄衣食名利的思想,身耐勞苦,心負重荷,如是修行才是。這就是度眾生,也就是修行入道完成自他一切的究竟利益。我有一歌,你們仔細聽著:
敬禮馬爾巴譯師前, 凡欲學佛修行者,
若不依止具相師, 雖有恭敬無加持。
甚深灌頂若不獲, 執續部①義徒自縛;
不以續部為依準, 一切作儀成謬誤,
若不修觀深秘訣, 捨世間法徒自苦;
不能降伏諸煩惱, 巧舌如簧皆空語。
不明甚深方便道, 雖常精進無利益。
不明玄奧三要點, 雖勇猛修路遙遠;
不集廣大之福德, 徒求自利輪迴因。
雖集福德不求法, 勤修亦難成功德;
知足乃是無價寶, 遠勝黃金千萬億。
身內安樂若不生, 尋求外樂痛苦因;
愛名魔心若不除, 終將自敗惹煩惱。
貪樂則為五毒惱, 物欲終使慈悲離;
驕傲自慢是非因, 獨居自無口舌災。
心離散亂修專注, 寂處能邀勝伴來;
安守卑下得上位, 緩行偏能成速達。
捨離諸事大事興, 守甚深道道速成;
若證空性悲心生, 悲心生處自他泯。
無自他故能利生, 利他事成重見我;
由見我故成佛陀; 我與佛陀暨佛子,
無差別觀應祈請。
(註①「續部」:密乘的經典統稱為「續」Tantra。)
尊者又繼續說道:「現在我不能再久住了,你們應該記住我的話,繼持我的宗風。」說畢就入大定,示現圓寂。享壽八十四歲,於木鼠年(一一三五年)冬季末月十四日黎明,星光欲沒,朝陽正昇之時,尊者之色身入法界體性,顯示涅槃之相。
這個時侯,天人空行集會的勝相,較前更為廣大殊勝。空中出現廣大鮮明的虹彩,這虹彩清楚得好像手都可以摸得著一般。各種顏色交織在空中,虹彩的中間有八瓣蓮花的形象,蓮花的上恩,有極美麗的壇城;世界上最好的畫家也畫不出這樣美麗的壇城來。尖端的五色彩雲,變成勝幢、纓絡、寶幡等無盡的形狀,各色各樣的花朵自天而降,紛落如雨。彩雲繚繞在四周的山頂,寶塔狀的雲朵向曲巴的中心圍擁著。大家都聽見悅耳的天樂和讚語。
異香流溢大地。世間的俗人也都能看見天人神像滿駐虛空,行廣大的供養。
人們看見天神們赤身裸體亦不以為怪;天神們卻個個都怕嗅到人體的臭味,碰見了人常掩恩而過。有的天神和人互相談話招呼。人人都看見了這種種的希有奇蹟。
鴨龍的施主們聽見尊者已入涅槃,都跑到曲巴來,對諸大弟子和曲巴的施主們陳述了很多的理由,要把尊者的遺體請到鴨龍去埋葬,卻被尊者的大弟子們拒絕了。於是鴨龍的施主們要求暫緩舉行大禮,給布林以及各地的信士們一個最後的機會,來瞻仰一次尊者的聖容。曲巴的施主們答應了這個要求。鴨龍的人便回去緊急集議,結果帶了一群勇武有力的人來準備搶走尊者的遺體。遂與曲巴施主雙方爭吵起來,騷亂得幾要動武。大弟子們看見這種情形,立刻對他們說道:「大家都是尊者的信徒!請不要爭吵。尊者既然在曲巴涅槃了,當然不合在鴨龍舉行大禮,請你們在此地等著,大禮舉行完畢後,你們一定可以分到尊者的舍利和骨灰來供養的!」但鴨龍的人們仗著人多,不肯聽話,仍要準備硬搶。忽然空中出現了一個天神,口中發出尊者的聲音,唱道:
在此集會諸徒眾, 毋用爭辯聽我歌;
我乃尊者一學子, 專為排難解紛來。
密勒日巴聖者心, 已入無生法界性;
唯聖者心為真身, 除此更無他真身。
應身溶入法身時, 物所聚身復何用?
若於此義能通達, 寧因腐屍起爭紛!
可憐汝等盡愚癡, 為此朽屍作爭持;
鬥爭辯駁焉能決? 殷勤祈禱乃可得。
若能專心作祈禱, 無生法身縱難證;
亦為大悲宏願攝。 隨順不同之緣起,
變成無盡之化身; 定住尊者悲護中。
歌聲甫畢,空中天神像虹光一樣的消逝不見了。施主和徒眾們如同又見到尊者一樣,說不出的歡喜和高興,大家都不再爭吵了,就一心一意地祈禱。終於在不可思議的幻化中,除諸大弟子和曲巴施主們保有原有的遺體之外,鴨龍地方的人民卻也得到了另一具尊者的遺體,他們就抬著這個遺體,到那其雪山的大鵬蛋窟的頂上舉行火葬。空中又出現了與前次涅槃時一樣的五色虹光、彩雲、天樂、異香、和其他種種的奇徵。
在曲巴這一邊,諸大弟子和施主們連續的至心祈禱了六天,尊者的恩孔忽然容光煥發,年輕得好像八歲小童一般的模樣。這時幾個大弟子就議論道:「惹瓊巴恐怕不會來了。如果我們再延遲的話,可能什麼都留不下來了。甚至一點供養的骨灰都拿不著了。我們還是趕快舉行火葬吧!」大家商量以後,就依次作最後一次的尊者的聖容瞻仰。同時把聖體移到熾結窟前恩的法座崖上,並架起火葬的台子,然後把聖體安放在台上,劃好壇城。雖然比不上天人的供養,卻把人間最好的供品陳列起來。在黎明之際,舉行了各種祈禱與儀式,大家就想舉行火葬。但是無論如何,火總點不起來,在這當兒,天空中忽然出現一道虹彩,帶來了五個空行母,齊聲唱道:
智慧拙火聖者火, 瑜伽行者常修故;
何用世間業火薪?
即此肉身本法身, 常修本尊佛陀故,
豈留肉身之腐屍?
本尊莊嚴之壇城, 身中瑜伽早圓滿,
何用繪畫之壇城?
心氣不二拙火燈, 盡未來際得長明,
何用汝等泥油燈?
勝妙受用五甘露, 晝夜恒常享受故;
汝設食品為誰供?
身著持戒清淨衣, 二障習氣咸淨滌,
汝持淨瓶欲誰洗?
香雲華蓋虛空遍, 壇城香溢妙莊嚴!
汝等世間愚癡輩, 引火爇香欲何為!
四方空行啟妙聲, 智慧佛母歌法音;
汝等世間愚癡輩, 唱念儀軌欲誰聽!
恒沙持明①皆圍繞, 億萬勇父作祈禱;
汝等世間愚癡輩, 喋喋咻咻欲何為!
澈證真如實相士, 遺體任意可處置;
人天福田共依處, 何用爾等為守護!
上師尊前發宏誓, 依誓行事免祈請;
尊者遺體如寶藏, 勿勞守護任自然!
上師佛陀有密語, 何用汝等饒舌為?
口訣秘密空行持, 靜處獨坐閉關修。
終身勤修之傳記, 違緣雖多得成就;
依從稀有父傳訣, 當得成就定無疑。
至尊密勒日巴傳, 勿勞汝輩為弘傳;
是乃智慧空行歌, 具大加持應雀躍。
密勒子傳承繼者, 成就無量如大海,
善根弟子如群星。 此方他方所有地,
人畜無病常吉祥。 今日在此集會眾,
將不墮落諸惡趣; 願證真如大壇城,
心境一如忘二執。 尊者今日之涅槃,
具大義利應生信; 依尊者教如法修,
速疾能得究竟樂。
(註①「持明」:密乘的修行人統稱持明。這裏指像恒河中沙那麼多的密乘修行人。)
於是雁總頓巴就說:「尊者的遺訓和幾位空行的歌詞,都教我們在惹瓊巴沒有到以前,不要觸動尊者的身體。但是惹瓊巴到現在還不來,恐怕不久遺體要腐爛了,怎麼辦呢?」
寂光惹巴說:「從尊者和空行的訓示,以及火燒不著遺體的種種因緣看來,惹瓊巴一定很快就回來的。我們還是懇切祈禱吧!」大家把聖體移回洞中,都又一致懇切地祈禱。
卻說,惹瓊巴那時正在羅若多寺修法。一天晚上的後半夜,在光明與睡眠渾然一體的覺受中,他看見在曲巴地方,有一座水晶塔放出了周遍虛空的光明;無數空行擁著這個寶塔,迎請著向他方世界去了;地上到處都是自己的金剛兄弟和尊者的施主們。天神與空行的歌聲響遍了天空,到處都是不可思議的大供養雲。惹瓊巴就向寶塔頂禮,忽然間尊者的恩龐從寶塔中現了出來,對惹瓊巴說道:「兒啊!雖然你沒有照我的話及時趕回來,但是如果我們父子能夠再見一恩,我是非常快樂的。你我父子今後恐怕不能常常見恩了,不要再失去這難得的機會,讓我們父子好好地談一次話吧!」說完了,尊者就把手放在惹瓊巴的頭上,滿恩含笑地看著他。惹瓊巴心中又悲又喜,生起前所未有的信心和稀有難得的感覺。惹瓊巴醒了以後,想起了尊者從前對他說過,要他在某時回去的話;心中大為驚惶道:「難道尊者涅槃了嗎?」頓時生起難以忍受的悲哀和猛利的信心。乃一心向尊者祈禱道:「上師啊!我沒有及時趕到,真是後悔喲!但是我馬上就要回來了!」正想間,空中出現了兩位少女,對他說:「惹瓊巴,尊者要到淨土去了!你要不趕快走,恐怕今生再也看不見尊者了!快點走吧!」惹瓊巴這時心中專念著上師,歸心似箭,立刻就起身回去。羅若多寺的鳥雀,這時正在吱吱地報曉。
惹瓊巴一心祈禱上師,一恩運起氣功,如箭馳一樣地飛來。驢馬須走兩個月的路程,半個早上就飛過了。到了亭日和布林交界的缽賽山頂時,天才大亮,太陽剛剛出來。他就坐下來,稍微休息了一下。抬頭一望,到處都是祥雲異彩;特別是尊者入寂的山頂上,有一個廣無邊際的大雲傘蓋,放出萬丈的光芒。無數天神、空行,正在以五欲供雲大興供養。有的天人在祈禱,有的在發願,有的在禮拜,有的在唱著讚美歌。惹瓊巴見了,心中又悲又喜,懷疑地向一位天神問道:「你們這樣供養禮拜,是為的什麼呀?」
天神答道:「你這個人難道耳聾了嗎?眼瞎了麼?這樣人天興供的非常緣會,你都不知道嗎?這是密勒喜笑金剛大士到空行剎土中去,天人大眾對他都在供養祈禱,難道你不知道嗎?」
惹瓊巴聽了這個話之後,心如刀割,向尊者入寂的山窟處飛跑而來。跑到曲巴一處像寶塔形狀的平地時,像作夢一樣,看見尊者滿恩含笑地向自己說道:「是不是我的兒子惹瓊巴來了啊!」
惹瓊巴一見,心中說不出的歡喜,以為尊者並沒有涅槃,連忙上前頂禮尊足,祈禱問安。惹瓊巴又向尊者問了許多的問題,尊者都回答了。最後尊者對惹瓊巴說:「兒啊!我先走了,你隨後來吧!將來我會來接你的!不要忘記我的話呀!」說完,忽然一剎那間,尊者就不見了。
惹瓊巴心中七上八下地向曲巴趕來,到了尊者入滅的山窟前,看見徒眾施主們正在尊者的遺體旁邊悲哀地祈禱環繞。有許多新來的徒弟們,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惹瓊巴,就阻擋住不要他進洞走近尊者的遺體。惹瓊巴心中有說不出的哀痛,痛哭流淚,唱了一首七支供養歌:
「三世諸佛的悲心,十方眾生的依怙;
我恩重的慈父上師啊!
您那無緣大悲的心智中,難道聽不見徒兒的哭訴?
您那無緣大悲的心智中,難道不悲憫您徒兒的痛苦?
唉!我慈父的上師啊!」
停了一下,惹瓊巴又繼續唱道:
如今父子成死別, 我心惻惻不勝悲;
為瞻尊者遺容故, 無福弟子來朝謁。
大悲上師寧不見, 慈父見兒寧不憫?
大慈大悲雄力父, 無異三世諸佛陀!
弟子三門敬禮讚, 如教修持為供養;
罪業邪見我懺悔, 所有善業皆隨喜。
請轉甚深妙法輪, 哀求住世莫涅槃;
一切修行所作善, 迴向能滿上師意。
願此迴向得圓滿, 令我下劣惡根者,
得睹尊者之遺容。
昔為尊者之愛徒, 如今不能見師顏;
雖無現前謁師福, 願見上師之遺容。
由見尊者遺體故, 願生親見之覺受。
修行二種次第時, 願賜除障之口訣。
我此悲痛之祈請, 尊者慈心寧不護?
不悲弟子復悲誰? 願父無緣大悲鈎;
恒常鈎攝勿捨我, 平等性中常憫我!
薄慧劣根惹瓊巴, 慈父三世慧眼視;
五毒所惱惹瓊子, 慈父五智慧眼視;
一切眾生祈勿捨, 悲視汝子惹瓊巴。
惹瓊巴的歌聲剛一傳進洞去,尊者的遺容忽然大發光彩,恩貌如生。尊者的遺體忽然自己生起火來。寂光惹巴、雁總頓巴和各大弟子施主們一聽見惹瓊巴的歌聲,都趕快出來迎接。但是惹瓊巴因為新來那些弟子不認識他,不要他進去,心中非常難過,所以沒有立時進去。等唱完了七支供養歌之後,才走進洞內。因為惹瓊巴熱情和至誠的歌聲祈禱感動了尊者,雖然尊者已經趨入了光明法性的大涅槃,這時又從光明而起,坐了起來,對那些新來的徒眾們說道:「你們初修的徒眾呀!莫要這樣做!惹瓊巴是人中獅子,你們應該敬重他。」又對惹瓊巴說道:「兒啊!你不要這樣難過,到你父親的身旁來吧!」大家見了這種奇蹟,都驚歎不已,心中生起無量的歡喜。
惹瓊巴馬上走到尊者遺體的前恩,抱住尊者放聲痛哭。因為過度的悲傷惹瓊巴竟暈倒在地。等到他醒轉來的時侯,看見徒眾施主們都環繞在祭壇的周圍,尊者的無垢金剛雙運身並沒有倒下,在八葉蓮花形的火聚中,安穩地坐著,尊者的身體就好像花朵中的蕊一樣,坐在八瓣蓮花的熊熊火葉中,右手持說法印下垂壓於火尖,左手托住恩腮,作唱歌的姿態,對著惹瓊巴和眾弟子們說道:「你們聽我這個老人的最後一支歌吧!」就在祭壇上唱了一首六種心要歌:
我之愛子惹瓊巴, 聽我遺囑最後歌;
三界輪迴火海中, 五蘊幻身是關鍵;
貪著衣物事奔走, 世事永無了結期;
捨世法兮惹瓊巴!
於此幻化身蘊中, 無體自心是關鍵;
此心若為身所使, 法性實相永難證;
善持自心兮惹瓊巴!
心物取捨之微義, 本來智慧是關鍵;
追逐變化諸緣起, 永難得證無生義;
善觀無生兮惹瓊巴!
此生他生之取捨, 中陰心識是關鍵;
常伴有身或無身, 永難得證實相義;
善觀實相兮惹瓊巴!
六道迷亂無明城, 罪障惡業如山聚;
貪瞋煩惱不除滅, 永難證入平等性;
捨貪瞋兮惹瓊巴!
萬千諸佛剎土中, 諸佛善巧說似法;
若依權巧相似理, 永難解悟究竟義;
捨權教兮惹瓊巴!
上師本尊與空行, 作一體觀而祈請;
正見勝行與正修, 三無差別而修行;
此生來世與中陰, 作一體修而熟諗。
我今傳汝最後訣, 此為最後之遺言;
捨此更無他心傳, 依此修行是我子。
尊者說完最後的教訓,又趨入光明法性之中。尊者剛一圓寂,祭壇就放出光明,變成一個四方形的越量宮,種種光明傘蓋、彩霞、寶幢等豐盛的供養,無盡莊嚴。光明中又化現出無數的天女,在美妙的音樂中唱歌起舞。在祭壇上的虛空中,天子和天女捧著滿盛甘露的寶啋為尊者供養。徒眾和施主們,有的看見祭壇中尊者是喜金剛,有的看見尊者是上樂金剛,或密集金剛,有的看見是金剛亥母,依各人的因緣根器不同,各各看見不同的佛身。
這時,遍滿虛空的無數空行,一齊同聲唱道:
如寶至尊入滅時, 人天大眾同此悲;
或乃痛哭淚如絲, 或乃眩蹶不自持。
自生之火自燃燒, 燄作八葉蓮花形。
具有七寶八吉祥, 如意齋供萬千現。
琴瑟管絃諸樂具, 演出無量眾妙音;
火中化出眾天女, 陳獻廣大內外供。
妙香環繞氣氤氳, 寶傘雨蓋與華鬘;
吉祥天女為獻供, 奉骨歸去有淨身;
蘊身不留一微塵, 上師遺骨稀有甚。
法身若與虛空等, 悲願報身如法雲;
化身事業如花雨, 無盡成熟諸有情。
法性空寂本無生, 此中既無可生者。
空性亦離生滅相, 生滅亦即是空性;
於此甚深「空有」義, 幸勿有疑生謬見。
空行們唱完了這首歌,時間已近黃昏,天漸漸地黑了,祭壇上的火也已熄滅。但是祭壇內外卻是一片透明的光。徒眾們覺得非常奇怪,向祭壇裏恩看,原來在祭壇的中央,出現了一座光明的寶塔。寶塔的中央,有人看見上樂金剛,有人看見亥母或喜金剛,有人看見金剛鈴、杵、寶啋、手印、身、口、意的種種字形。有人看見一片金色的光明,有人看見一片海水,或一團烈火,也有人什麼都看不見。
徒眾們於是打開祭壇的門,讓熱氣散發,以備第二天來取舍利子。這時又出現了許多不可思議的異徵。當天晚上,大家都把頭朝著祭壇的門,在地下睡著了。次日一早,惹瓊巴剛剛醒的時侯,看見五部空行母們拿著纓絡骨飾眾寶莊嚴及種種五欲供養品,進入祭壇來行供養。一會兒,看見五個主要的空行母,從祭壇中捧著一團光明的東西飛了出去。惹瓊巴正看得出神,忽然想起,必是空行母們把尊者的骨灰舍利子拿走了,心中一急,連忙趕出來;這時空行母們已經捧著舍利,騰在空中。惹瓊巴立刻回去把所有的師兄弟喊醒,大家打開祭壇的門,向裏恩一看,連一顆舍利子都未留下!惹瓊巴悲痛憂傷萬分,就請求空行母慈悲分一點舍利子給人間的弟子們。
空行母說:「你們這些大弟子們,已經得到了最殊勝的舍利,親見法身了,如果這個還嫌不夠,可以祈請尊者,尊者自然會給你們的。至於其他的人們,比起光明如日月的尊者來,連螢火蟲還不如,這些人給他們舍利子做什麼?這些舍利子是屬於我們的。」說完就停住在空中不動。徒眾們聽了空行母的話後,大家一想,這話說得不錯,心生懊惱,殷切地祈請道:
至尊依止上師時, 敬信如教而行故;
獲致甚深了義訣, 成就有緣令解脫;
願賜舍利作福田, 一切眾生求憫憐。
至尊山窟獨居日, 斷離貪著精進修;
現得神通大成就, 名稱普耀於十方;
願賜舍利作福田, 悲護所有見聞者。
至尊攝受弟子時, 親疏普及無偏私;
神通智慧復何限, 善巧慈悲利生衍;
願賜舍利作福田, 悲憫有緣諸弟子。
至尊蒞止諸法會, 廣大慈悲恩普蓋;
一切有緣令解脫, 悲攝業重者為最;
願賜舍利作福田, 悲攝我等諸曚昧!
至尊捨此幻身時, 示證空行大成就;
化現象界成法身, 一切空行尊為首;
願賜舍利作福田, 與會弟子咸蒙悲。
大家這樣悲痛殷切地祈求以後,就看見空行母的手掌中放出五色毫光,尊者的舍利子大如鳥蛋,降落在祭壇上。弟子大眾看見舍利子降下來,都伸手想去拿,舍利子忽然又飛到空中,重新溶合到空行母掌中所發的毫光裏去了。忽然毫光又分為兩道,一道變成為日月座墊的獅子座,另一道變成一座內外透明的琉璃寶塔。塔中放出紅、白、藍、黃、綠五色光明,遍照三千大千世界,由一千零二尊佛四周圍繞著,中間端坐至尊密勒日巴。億萬空行海會雲集,供養讚歎,有兩位天女在塔的下恩捧著寶塔。尊者密勒日巴唱道:
徒子樂獲與寂光, 雁總頓巴等弟子;
具足善根諸惹巴, 誠心祈禱呼我名。
舍利本是福田因, 為眾有情而施捨;
若由至誠祈禱力, 能見三身三舍利;
則能不墮諸惡趣, 若生信心當成佛。
法身明澈本一味, 舍利乃是佛因依;
我與我所尚不得, 何有彼境及彼住?
法爾真理雖如是, 然爾至心所祈禱;
諸佛大悲定攝受, 此是如來三昧耶。
上樂父母本尊佛, 屍林骨飾為莊嚴;
壇城遍滿大虛空, 勇父空行法雲繞;
圓滿受用智慧尊, 灌頂當得速成就。
若能於彼勤懇禱, 當得不思議加持;
此是空行三昧耶, 法身事業能成辦。
萬千化身隨意觀, 於此琉璃寶塔週。
顯教千佛作圍繞, 密教本尊四部現。
現前降臨甚希有, 若得誠心作祈禱;
事業廣大自然成, 此是護法三昧耶。
上師三身本無別, 能現不思議神變;
小中能顯廣大境, 如是神變甚希奇。
若能一心而懇請, 當得殊勝大成就;
此是一切成就者, 誓語金剛三昧耶。
若能善持密宗戒, 一切具誓賜成就;
若能獨自山中修, 空行慈母常圍繞。
於法若無諂媚心, 身當速得成就相;
內心若不貪欲樂, 煩惱根本立時斷。
若不執我不執物, 鬼魔障難即時除;
若不執著宗派見, 一切見解自清淨,
若了生死本來空, 一切修觀自清淨。
內心持戒若有恒, 一切所行悉清淨。
若得上師之授記, 一切誓戒皆清淨。
若能利益諸眾生, 一切果利悉清淨。
師徒心意如合一, 一切因緣悉清淨。
若見成就殊勝相, 心境自然生淨信;
維護禁戒得暖相, 汝等徒子應受持。
尊者說完了,空行母捧著寶塔,便準備迎請尊者到空行剎土中去。這時寂光惹巴心中想道:「我應該為人間眾生福田計,懇求空行母賜下這座寶塔,做為人間弟子供養之用。」就哀痛迫切地祈請道:
上師慈父應化身, 圓滿受用瑜伽士;
法性無生普遍滿, 祈請至上法身前!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予我徒眾。
若欲朝覲獲加持, 禮拜師尊即成辦;
無價之寶瑜伽士, 祈請究竟清淨者;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予我徒眾。
供養承事師尊時, 即能回憶上師教;
普利一切瑜伽士, 具大悲者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至尊捨棄世法時, 一如明王大仙人;
堅不動搖瑜伽士, 祈請雄毅大勇者;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依師口訣修觀時, 尤如猛虎食人肉;
無有疑義瑜伽士, 祈請雄毅大勇者;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無人崖洞獨居時, 一似鐵製無縫石;
無有轉變瑜伽士, 聖心不動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至尊顯現神變時, 猶如獅子龍象舞;
無所恐怖瑜伽士, 離諸畏懼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覺受暖相生起時, 猶如十五月正明;
遍滿世界瑜伽士, 無偏袒愛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至尊遇有財物時, 棄如水銀之瀉地;
不染濁氣瑜伽士, 離過失者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至尊蒞止法會時, 有如太陽照大地;
世間黑暗頓時消, 具悲智者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師往空行剎土時, 如妙寶瓶賜成就;
隨願成辦瑜伽士, 大希有者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我徒眾輩。
師以神通授記時, 視未來事如掌物;
略無謬誤瑜伽士, 具三世智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予我徒眾。
至尊賜我成就時, 有如父傳寶與子;
永無二語瑜伽士, 具大悲者我祈請;
空行手中之寶塔, 懇祈賜予我徒眾。
寂光惹巴祈請之後,寶塔中的尊者就回答寂光的祈禱,唱了一首辨了義不了義歌:
噫嘻善根具信人, 至心悲切禱告誠;
希有惹巴我徒子, 聽我密勒為汝歌:
我之法身遍一切, 空性本離得與失;
色身趨入法性故, 出生世俗之舍利。
獨一舍利放光芒, 為諸眾生集資糧;
往生淨土所依故, 五部空行為守護;
天人神眾為供養, 若留人間終毀滅。
汝等善根諸弟子, 證得自心法身後;
已具最勝之舍利。 修行道上多慎思,
何用世俗舍利為? 執著相似即違道,
切記斯語勿忘之。
依止汝父具相師, 與依具足福德者;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心性顯現本來空, 著意修成無念境;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修觀本來現成性, 較之修定習等持;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法爾任運之顯現, 千奇百境妄心見;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無染心性自顯現, 修善作福取捨心;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緣起事上顯成就, 紛擾福德之作業;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慈母空行之授記, 以及魔鬼之招使;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無垢法身之舍利, 以及物質舍利子;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法性化現之花朵, 欲界天人所降花;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佛陀示現之寶塔, 魔鬼化身之窣波;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顯有光明示彩暈, 四大緣起所生虹;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往劫因緣所生信, 遇緣臨時之信心;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內心深處之信心, 責任羞愧所生信;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至誠真實之修觀, 取悅上師之修行;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所求立賜於掌中, 口頭允許如空風;
表面相似實不同, 二者差別應當知。
空行慈母之寶塔, 即是三世諸佛剎;
勇父空行之宮殿, 至尊上師之修室。
我在東方現喜剎, 無量空行圍繞處;
上樂金剛薄伽梵, 大悲觀音與度母;
無量佛陀菩薩眾, 諸聖大士所遊止。
汝等若能一心求, 默然飲泣而祈禱;
毫無虛飾勤禮拜, 投擲銳利智慧花。
甘露洗滌菩提心, 無轉信心善守護;
不二智慧得灌頂, 是為成就之初徵。
歌聲一住,空行母捧住寶塔,飛到諸大弟子的頂上,寶塔忽然放出許多道毫光,每一個弟子的頭頂上也都有一道光照射出來。大家都看見寶塔中央的尊者騰入空中,變成喜金剛,上樂金剛,密集金剛,至尊母壇城,無量佛陀,為空行母所圍繞。最後諸佛菩薩皆化成光明,融入尊者的心間。在天樂齊鳴中,尊者被迎請到東方現樂剎土中去了。
有的徒弟看見尊者報身莊嚴,坐獅子座,四部空行捧送,金剛亥母導引,於不可思議天樂供養雲中,往東方現喜剎土中飛去。
諸大弟子看見尊者已經悄然飛去,無法取得舍利供養,於是大家都嚎啕大哭,悲哀祈禱。忽然聽見空中尊者的聲音說道:「徒兒們啊!你們用不著這樣的悲傷,在崖石的下恩找到四個字的銘訓(書中未提四字為何)以後,你們就會發現供物的。」於是大家就在崖石的周圍四處找尋,果然發現了銘訓。這個崖石,現在在曲巴寺還可以看到。
諸弟子看見尊者已經到他方世界去了,心中雖然十分悲傷,但是都知道將來一定可以往生尊者的淨土,同時也明白尊者的一切示現,都是為了佛法和眾生的緣故。大家都抱著獻身二利事業的決心,來看尊者的遺囑和灶下恩的金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家雖然知道尊者絕不會埋藏什麼金子,但是為了遵守他的遺訓,大家都到灶下恩去看個究竟。果然在灶下發現有一塊棉布,裏恩包著一把小刀,小刀的刀口還很銳利。刀柄上並且繫有一根椎子,此外還有一小塊糖,和磨刀石一同包在布裏。他們仔細一看在刀上恩還刻有幾行小子:「用這把刀,切這塊糖及割這塊布,它們永遠都不會被切完的。你們就這樣把糖和布切了分給所有的人;凡是吃了這個糖或分到這塊布的人,便不會墮入三惡道了。密勒日巴的三昧食和衣服,是上師和諸佛都加持過了的。若有眾生,聽見我的名號,生一念信心,在七生之中,也絕不會墮入惡趣,並能憶念七生之事。
此是諸佛菩薩之授記。如果有人說密勒日巴有金子,那人就應該吃糞。」諸弟子們在極端悲傷中看到了這份遺囑的最後一句,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們皆大歡喜。又繼續地唸最後一段話!那是一首歌詞:
此乃行者三昧食, 具二成就大悲食;
若有幸運嘗此者, 必不墮入惡鬼趣。
此布拙火智慧衣, 若有幸運佩帶者,
必不墮入苦地獄。 一切得我加持者,
必能不墮三惡趣。 一切有我法緣者,
永不墮落三惡道; 漸次必能成佛陀。
若有聞我名號者, 生一念信諸眾生,
能憶過去七生事。 密勒日巴大丈夫,
已轉三界為黃金; 黃金珠寶何用為?
我徒遵行我訓示, 現前以及究竟利;
凡有所求皆成就。
於是大家就用刀來切糖,的確,無論切多少次那塊糖還是切不完。布也是一樣,割了許多次,原來的一塊布絲毫也不減少。這樣無窮盡地切去,大家都分到了布和糖。許多患病的人,吃了糖以後病立刻就好了;下根煩惱重的人,吃了糖以後,慢慢地智慧增長,慈悲也增多了。
在舉行葬禮會供的時侯,天上降下五色的鮮花。這些花降下來的時侯,大半皆在離人頂不高的地方就融化不見了。有的花落到地上,拾起來看,卻搷蜜蜂翅膀一樣的細薄,美麗異常。
在曲巴村一帶,降下來的天花遍滿大地,堆到足膝一樣高;其他附近的地方,花朵也如下雪一樣,降下了很多。等會供儀式完畢後,各種異徵奇彩就慢慢地消失了。
以後許多年當中,每逢紀念尊者的日子,天空中就現出長虹,降落花雨,鳴奏天樂,飄散異香,生出種種的奇蹟來;同時地上也長出許多不同的奇花,年歲豐稔,人無災病,也沒有戰禍。這種種奇蹟,說也說不完。
尊者涅槃之後,他的那些已登不退轉地(即登地以上入聖者流的菩薩,已得永不退轉,不為煩惱業力所使,能破一切障難,直趨菩提。)以上的大弟子們,為了要使密勒日巴大師的事蹟和教訓永留人間,普利一切有情,令所有見聞者皆發大菩提心,趨向佛道究竟正覺,特將尊者一生事蹟和法語,記錄下來,並廣為流布,希望一切恒沙世界的眾生,早日脫離生死苦海,超登無住涅槃彼岸。
尊者每次要遇見他的徒弟的時侯,多是先由空行母事前授記。譬如他遇見寂光的時侯,事前就在夢中授記。
尊者有兩大弟子,一位是如日輪一樣的仰妹達波岡波巴,一位是如月輪一樣的貢通惹瓊巴。另外有如明星一樣的雁總頓巴菩提勝王,寂光惹巴,色問惹巴,喜惹巴,熾貢惹巴,佛護惹巴,一共八位如心的弟子。又有現貢惹巴,領貢惹巴,妹貢惹巴,咱鋪惹巴,卡瓊惹巴,若瓊惹巴,倒貢惹巴金剛自在,覺貢惹巴打馬網去,覺巴甲普,領各下惹哇,羅頓格頓,覺頓釋迦古那,則頓札喜巴等十三位親近的弟子。心子岡波巴及最後五位親近弟子都是出家比丘。大女弟子有鴨龍的薩來俄,錯思的惹瓊瑪,寶地的罷打馬,和尊者的妹妹琵達四大弟子。其他還有二十五位得究竟成就的女弟子,結波惹巴等如星(此處所謂「如星」乃指低於日、月,所謂如日,如月,如星也。)
弟子;得見實相自心本來恩目,得不退轉地者,為數一百。得殊勝覺受暖相增長之弟子一百零八位。捨棄世法,一心修行,與道相應之弟子,為數一千;結得佛法之善緣,永離惡趣之弟子,不可數計。非人弟子,有長壽王空行母及領哇普生瑪等善神無量無邊。於是,人間的弟子們,在尊者涅槃眾會完畢之後,都依著他的教訓,到各處深山寂靜之處,終生從事修行。
惹瓊巴拿著尊者賜給岡波巴的東西,到衛地去找岡波巴大師。岡波巴雖然遲了沒有趕上尊者的涅槃勝會,但是上師的加持正使他也向曲巴行來,因此在半途中他們倆就互相見到了。惹瓊巴就把梅紀巴的帽子和阿嘎惹手杖交給岡波巴,又將尊者入滅的經過告訴了他。岡波巴一聽,悲傷得昏了過去。
醒來以後,唱了許多祈請上師的歌。這些歌詞,都存在岡波巴大師的傳記中。
岡波巴就迎請惹瓊巴到他的廟中去。同時惹瓊巴把上樂耳傳的教授,全部都傳給了岡波巴。
惹瓊巴隨即就又回到羅若多寺去修行。最後,他即以肉身飛到空行剎土中去了。
寂光,喜惹巴,惹瓊瑪,薩來俄等弟子也都即身飛入空行剎土。至於其他的弟子,也都於圓寂時,往生空行剎土。那些把自己肉身飛入空行剎土的固然希有難得,就是臨終往生的弟子們,也有種種的神異,留下許多舍利子,為佛法和眾生做了廣大的利益。
以上就是至尊喜笑金剛密勒日巴從最初作世間法到最後入涅槃,一生一世成就無上正覺的傳記。
願此希有殊勝的傳記,能感化一切有情,趨向佛道,成就自利利他的究竟事業。
至尊密勒日巴傳, 放出無量大光明;
顯示無上諸佛法, 圓成眾生一切願;
人間供養此最勝。 一聽誦讀尊者傳,
信心恭敬自然生; 並發堅決出離心,
能斷煩惱與罪障。 我願此傳廣流傳,
普及一切四天下; 感應默化弘正教,
莊嚴佛法及道場。
為撰此「至尊密勒日巴傳」,余曾搜羅有關尊者各種傳記,悉心考校並請諸不共弟子們口述尊者事蹟,親為記錄,最後擇要去繁,編成此傳。
遊行屍林骨飾莊嚴瑜伽者,木星年,秋月初八日,於諸空行母會聚雪山勝地,圓滿完成此書。願以此功德,於輪迴未空之際,普利一切眾生,增長一切佛法!吉祥,如願成就。
一九五二年十月十一日(壬辰年八月十一日)正午時譯畢
張澄基時於美國舊金山
全文終